門劇烈地一響,馬駿猛然回頭,一看見這麼多人,呆滯的眼睛裏立刻閃出冰冷的凶光。他此時的模樣與白天的神采飛揚、表情懶散判若兩人,他姿勢僵硬,行動起來極端機械,臉色灰敗,仿佛冷凍狀態下的死肉,神情和目光無比呆滯,似乎喪失了意識的僵屍。馬駿看見這麼多人出現在眼前,臉上露出一種絕望的神情,繼而猙獰起來。他鬆開馮之陽的脖子,僵硬地轉回了身,冰冷的匕首慢慢揚了起來。馮之陽死裏逃生,立刻捂著脖子劇烈地咳嗽起來。馬駿聽見咳嗽,側頭望了過去,馮之陽魂魄出竅,腰部一挺,從窗戶上翻了出去,不料底下空蕩蕩的,“啊呀”一聲驚叫,從二樓摔了下去。不過底下是厚厚的草坪,雖然摔得眼前發黑,但好歹撿了條命。“馬駿,你……你在幹什麼?”蘭溪驚叫一聲,撲了過去。郎周一把拽住她:“他瘋了!”“不會的,剛才……睡覺前他還是好好的……”蘭溪掙紮了一下沒有掙脫。馬駿嘴角掛著猙獰的笑容,踩著滿地的鮮血,一步步朝他們逼了過去。劉漢陰首先大叫一聲,驚慌失措地推開鍾博士跑了出去。這個屍體藝術家居然對死亡如此恐懼。那個奧地利大廚早就跑得無影無蹤,鍾博士衝過去拉住杜若,也跌跌撞撞地逃出門外。蘭溪還在掙紮,馬駿已經敏捷地跳了過來,一刀朝郎周劈了下去。刀光映上了蘭溪的臉,她頓時放棄了掙紮,驚呆了。危急中,郎周抓起會客室茶幾上的一隻水果盤擋了過去,“啪,”不鏽鋼的水果盤發出刺耳的聲響,被一刀劈落在了地上。郎周還沒來得及躲閃,馬駿的第二刀又劈來了,郎周看到閃爍的刀光映上了他的眉梢……“馬駿!我是蘭溪啊!”蘭溪撲過去擋在郎周身前,衝著他大喊。匕首定在了郎周的眉梢前。郎周慢慢睜開眼睛,被刀尖的寒氣衝得打了個寒戰。馬駿仿佛不認識蘭溪,奇怪地盯著她,嘴裏喃喃地說:“蘭……溪……”蘭溪淚流滿麵,不顧一切地走了上去,說:“我是蘭溪,你說過……你說過要娶我的,要和我共同承擔你那巨大的秘密……”馬駿的麵部表情劇烈地扭曲,仿佛有種東西在他體內掙紮,劇烈地衝突著,一會兒閃過一種柔情,一會兒又閃過一絲茫然,但很快,又被那種猙獰可怖的表情代替了。他殘忍地笑著:“我知道……你們都知道了……凡是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必須死!”“刷—”匕首朝她刺了過來。“馬駿……”蘭溪淒厲地叫了一聲。郎周大吃一驚:“躲開!”他抱著蘭溪試圖用脊背去擋,不料蘭溪推開了他,匕首噗的一聲刺向了她的胸口。所幸郎周拽了她一下,所以刺得不深。馬駿的匕首又一次惡狠狠地刺了過來,郎周不再考慮,拽著蘭溪衝到門口,把她推出門,自己一側身,“”,匕首刺在了門上。郎周趁機閃出門口,猛地把門關上。拉著蘭溪跑下了樓。杜若等人正在樓下驚恐地望著,一看見郎周和蘭溪下來,急忙問:“你沒事吧?馬駿到底是怎麼了?吃飯時還有說有笑,好好的。”郎周驚魂未定:“快,快看看蘭溪,她……她受傷了。”杜若急忙檢查了一下她的傷口,發現隻被匕首尖拖了一道傷口,僅僅傷到了表皮。這時,馮之陽一瘸一拐地從門口走了進來,臉上驚怒交加:“馬駿這是怎麼了?瘋了嗎?我正睡覺時聽見胡秘書慘叫一聲,然後他就拎著匕首闖了進來,二話不說就要殺我……”正在這時,二樓的門被打開了,馬駿鮮血淋漓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他僵硬地四處望了望,看見樓下的人,眼睛裏閃出一絲幽幽的光,提著滴血的匕首,一步步走下樓梯。眾人驚恐交加,一步步後退。馬駿一邊走,一邊獰笑著:“你們必須死!不隻是我一個人,所有人都會記住的……你們永遠也忘不了……你們都知道了……那就必須死……”“他在說什麼?”鍾博士戰戰兢兢地說,“難道是他的身世的秘密?可是我們早就知道了……”馮之陽一邊捂著腿部,一邊搖頭:“不是……我們身世的秘密他並不在意,他隻是渴望有人分擔,但絕不至於以這種方式殺人滅口。否則我早就死了。”這時候他才看見掛在二樓欄杆上的鐵牙,不禁呻吟一聲,“媽的,他連我的保鏢都殺了……”“閉嘴!”杜若狠狠瞪了他一眼,“別激怒他。”馮之陽趕緊閉上了嘴,這種時候,他也害怕了,像個孩子一樣膽怯。這時候他們已經被馬駿逼到別墅外,眼看著馬駿一步步走近,正無路可逃,忽然警笛聲大作,十幾輛警車飛馳而來,在別墅外戛然而止。原來那位最先逃跑的奧地利大廚早就報了警。劉漢陰大喜,急忙跑過去按下了別墅的鐵門開關,鐵門一開,幾十名維也納警察一擁而入,將郎周等人保護起來。探照燈一打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馬駿。馬駿仿佛沒有看見一樣,繼續朝他們逼近。一個警察拿著擴音器喊話,剛喊了幾句,鍾博士說:“警官,他不懂德語。”那個警察一愣,說:“翻譯給他聽:你已經被警方包圍了。立刻放下武器,雙手抱頸,蹲在地上……”鍾博士翻譯了過去,馬駿根本不在意,迎著警方的防線衝了過去。蘭溪渾身顫抖:“不……站住!馬駿,求求你不要過來。”可是馬駿充耳不聞,臉上露出呆滯的笑容,猙獰的眼睛裏,充滿了殺戮的興奮和毀滅的狂熱。那個警官大喊:“放下武器,站在原地,否則我們會開槍的!”馬駿忽然冷冷地說:“你們都必須死!你們死了,我的恥辱才沒有人知道……”腳步突然加速,朝著槍口衝了上來。警察們的精神一下子緊張起來,手指扣上了扳機,就等著帶隊的長官一聲令下。那個警官緊張地盯著越來越近的馬駿,手慢慢揚了起來,正要劈下去,忽然情況發生變化。“不—”蘭溪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突然擺脫警察,撲向了馬駿。所有人都驚呆了,那個警官大喊:“抓住她!”兩個警察飛撲上去,可是仍然遲了一步,蘭溪已經到了馬駿麵前,匕首迎麵刺下。蘭溪慘笑一聲,對刺來的匕首熟視無睹,喃喃地說:“你說過……要娶我的……”“噗—”匕首刺進了前胸。“砰—”槍聲驚碎了夜色。馬駿被子彈巨大的衝擊力擊得向後摔倒,匕首順勢被拔出了蘭溪的胸口,兩人摟抱著撲倒在地。警察團團圍了上來,用槍口指著馬駿。這一槍擊中了馬駿的前胸,形成一道貫穿性的傷口,鮮血汩汩流淌。蘭溪倒在馬駿旁邊,她受傷稍輕,掙紮著爬過去,喃喃地喊:“馬駿……馬駿……”馬駿臉上露出一種痛苦的表情,但眼神卻清澈了許多。看見蘭溪倒地,他似乎吃了一驚,怔怔地沉思了片刻,驚叫一聲:“蘭溪……”掙紮著抓住她的手,一臉的痛悔與心疼,“對不起……蘭溪,對不起……你為什麼那麼傻啊?”蘭溪微微笑了笑:“我隻是擔心你,你怎麼變成那個樣子了?……你說過……說過要……娶我的。”馬駿熱淚橫流:“對不起,蘭溪,我……我恐怕無法陪你了……我告訴你一件事……我童年的事。”有急救人員抬著擔架過來,被他揮舞著匕首粗暴地趕開了。有蘭溪在他身邊,警察怕動粗會傷到蘭溪,一時也無可奈何。“那一年,我十一歲。”馬駿微笑著說,似乎對身上逐漸流失的生命毫不以為意,“我還沒有代入目前這個角色,和父親生活在一起,在一個偏僻的鎮子裏上小學。那一年,我們麵臨期終考試,校長召集全校師生開動員會,他站在操場的高台上,講到學習方麵,說:‘有些學生跟我反映,說學的東西太難了,記不住。有什麼難的?有什麼記不住的?誰記不住,舉手!’我們當時還是孩子,青春燦爛,童年無忌,我和一些同學嘻嘻哈哈地舉起了手。不料,卻陷入了一生的噩夢……”說著,又咳出一口血,臉色猶如一張白紙。蘭溪急忙打斷他:“咱們不說了,醫生……醫生……”“不……”馬駿伸出沾滿鮮血的手掌一把抓住她,虛弱地說,“聽我說完!聽著,你盡快離開這裏,回中國。不要再去尋找我父親了,太危險,太可怕,我已經知道了,父親在跟我們玩一場遊戲,每個人都要死的。我們……我們陷入他的圈套中了。聽我說完……”蘭溪點點頭。馬駿繼續說:“校長看著我們,然後指著我說:‘你上來。’我笑著跳上講台。校長說:‘站近些……再近些。’我站到他麵前。他厭惡地望著我,忽然“呸”的一聲將一口濃濃的唾沫吐到了我的臉上,惡狠狠地說:‘誰說記不住?我讓你一輩子都記住!’然後說,‘滾!’”蘭溪驚呆了。旁邊的郎周也湊過來傾聽,內心的震駭無以複加:一個教師,一個校長居然會這樣對待學生嗎?這是怎樣的一種教育啊!馬駿苦笑了一下,血不停地流,蘭溪伸出袖子為他擦掉了血。馬駿說:“我真的一輩子都記住了。當時我仿佛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扒光了衣服,以一種最恥辱的方式站在了別人的麵前,那種恥辱感讓我瘋狂,想將那一天的天,那一天的地,那一天的人,統統抹去,統統消滅。我哭著將那天發生的一切告訴了父親,父親將我催眠,迫使我忘了那天發生的事情。可是從此後,在我的意識中就開始對像嘴唇一樣能噴出唾沫的東西感到了恐懼,我不願去看別人的嘴,害怕像唾沫一樣的水滴落在我皮膚上,凡是能夠噴水的東西我碰也不碰。童年的那段記憶已經變成了一種潛意識,我完全忘卻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這個怪癖……”蘭溪聽著並沒有什麼異樣的表情,可是這番話在郎周的心裏卻掀起了驚濤駭浪,他想起在布洛斯拍賣行看到的那卷弗洛伊德手稿,強烈的恐懼充滿了全身。馬駿已經陷入奄奄一息的狀態,迷離地睜著眼睛,瀕臨死亡,卻仍在不停歇地講著:“可是……可是在布洛斯拍賣行,因為弗洛伊德分析的那個案例,我內心的那個魔鬼又重新浮上來了,它改變了一種形象,不再是一個孩子的恥辱,而是作為一種男人的毀滅與殺戮的渴望。剛才,正在睡覺的我突然被噩夢驚醒,一種毀滅與殺戮的渴望充斥了我的內心。我要殺掉一切的知情者,我要消滅一切知道我童年恥辱的人,隻有這樣,我才能繼續把它按進心底,不讓它控製住我。於是……”連續不斷湧出的鮮血打斷了他的話,他瞪大了眼睛,喉嚨間汩汩作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蘭溪哭喊著:“馬駿……馬駿……”馬駿突然睜大了眼睛,拚命張大嘴:“快走!快走!父親想讓我們死……他在玩我們……回到中國……為了娶你,我給你留了一大筆錢……好好活著!”他緊緊抓著蘭溪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再也不動了。“馬駿—”蘭溪失聲痛哭,一口氣沒緩過來,昏厥在馬駿的屍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