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覺非卻冷笑道:“是嗎?我可沒看出來。你若真的憂心如焚,還有心思跟一個小民計較,如此折磨踐踏於我?”
淳於乾立時噎住,半晌方聲音微弱地道:“寧先生,過去種種,皆是我的錯。請問先生,你要我怎樣做才會原諒?”
寧覺非輕描淡寫地道:“那也容易,兩件事,你可以任選其一,如果做到,過去種種,你我便一筆勾銷。”
淳於乾頓時大為興奮:“請先生賜教。”
“賜教不敢當。”寧覺非冷冷地看著窗外。“其一,你叫你的全府侍衛過來,當著我的麵,挨著個地上你一遍;其二,你去你的太子弟弟府上,做一次堂會,讓那些**不如的家夥也上你一次。”
淳於乾立刻呆在那裏,過去寧覺非身受的種種不堪遭遇,忽然如閃電一般從他眼前掠過,令他全身如被火燒,一時做聲不得。
寧覺非站起身來,冷笑道:“今日臨淄,仍然繁盛,即使亡國之後,依舊會是繁華錦繡,豈不聞‘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王爺不必憂慮過甚,不如及時行樂。”說著,他已是抬腿欲走。
淳於乾忍痛猛地起身:“寧先生請留步。”隨即痛得哼了一聲,倒到床上。
寧覺非轉身看向他:“王爺想通了?”
淳於乾十分真誠地道:“寧先生,我知對不起你,但那時,我並不知是你,常言道:‘不知者不為罪。’你可否大人有大量?這兩件事,我實在是不能做,可否以別事代替?”
“譬如?”寧覺非雙眉一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淳於乾想了想:“我知高官厚祿榮華富貴在先生眼中猶如糞土,先生但有所命,小王無有不從。”
“當真?”寧覺非重又坐了下來。
淳於乾堅決地點頭:“是。”
寧覺非看了看手中的刀,淡淡地說:“那麼我給你三個月時間,你殺了太子和靜王,然後逼你父王退位,由你繼承大統,再清除太子餘黨。如果你做到了,南楚尚有一線生機。那時候,我或許會考慮你的建議。”
淳於乾被他隨口說出的這一係列大逆之言驚得眼前直冒金星,直愣愣地看著他,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寧覺非瞄了他一眼:“這種事情,曆史上多的很。你不是一心想那個位置嗎?若不當機立斷,隻怕永遠也別想了。王爺也並不是善類,不必在寧某麵前裝腔作勢。”
淳於乾小心翼翼地問道:“先生的意思……如果我做到了……你就來助我,是嗎?”
寧覺非輕淡地笑道:“如果你做到了,我或許會來或許會不來。不過,如果你做不到,我肯定不會再出現在南楚。”
淳於乾忽然道:“放心,寧先生,我一定會做到。”
寧覺非站起身來:“那我就先走了,等你做到了,咱們再說吧。”
淳於乾看著他消失在外間,隨後聽到瞬間的狂風呼嘯聲,室內又重歸平靜,這才終於忍不住,重重地**出聲。
寧覺非動作敏捷地翻出高牆,迅速消失在黑暗中。大雪很快便掩蓋了他的足跡。
已是四更天了,整個臨淄都沉睡在黑暗裏。
不知不覺間,他來到了翠雲樓附近,隱身在對麵街角的暗影裏,看著已關上了大門的安靜的彩樓。
當年,他身在這裏的時候,一直當它是人間地獄。現在,那裏麵隱隱透出的亮光卻給他了一絲親切溫暖的感覺。
放眼看去,天地一片白茫茫,非常像他穿過生死之間,靈魂所看到的景象。
像他來時的路,而他卻再也回不去了。
在這裏,他是名副其實的孤魂。沒有家,沒有國,無親無故,沒有一個地方是他熟悉的,連身體也不是他的。離開翠雲樓後,時常會遇到人們在閑聊時互相談起家鄉,或者成長的種種經曆,而他卻什麼也沒有,就連仇恨,也無法持久。
那一種深深的刻骨銘心的寂寞,是他在前世裏從來沒有嚐到過的感覺。
在這個寒冷的冬夜,他靜靜地靠在夜色裏,看向天地之間他惟一熟悉的那一點燈火。
隱隱的,似有歌聲傳出:“烽火滿郡州,南北從軍走,歎朝秦暮楚,三載依劉,歸來誰念王孫瘦。重訪秦淮簾下鉤,徘徊久,訪桃李昔遊,這江山,今年不似舊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