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大臣見莊王哭得傷痛欲絕,都忍不住前往內室勸慰:“大王,當以百姓社稷為重,還望我王保重龍體。”“令尹既已仙逝,大王哭得江河倒轉,他也不能回陽還魂,還是料理後事吧。”
莊王抬起淚眼,隨眾人來到客廳,道:“寡人主意已定,按七棺九槨之製而葬,九鼎八簋祭祀之,陪殉三十奴婢。”
申叔時奏道:“大王,此舉不妥。周天子棺槨為七重,即三棺四槨;我楚國先王賓天,隻是四棺五槨。九鼎八簋亦為天周天子之製,諸侯卿大夫隻能享七鼎六簋之祭,我楚國先王則列九鼎而祀。令尹葬儀於禮有僭越之嫌,況厚葬無宜於死者也!”
莊王怒道:“先祖武王曾曰:‘我乃蠻夷也,不與中國之諡號。’寡人難道還要受製於周室嗎?就這麼定了吧!”諸位大臣麵麵相覷,不好再說什麼了。
不料孫家母子淚如雨下,齊齊跪在莊王麵前。孫夫人奏道:“謝我王洪恩齊天。隻是先夫臨終前一再叮囑,不得奢靡,一切從簡,一棺即可。”孫安亦奏道:“家父殷殷相囑,不得陪殉,也不需明器。誡小人道:‘儉,德之共也;侈,惡之大也。不遵我言,不為我之子孫。’適才期思小狐山老丈前來吊喪時叮囑再三,當以當年贈與家父的白玉佩劍共到黃泉。還望大王收回旨意。”
“哦?期思小狐山的隱者?他也千裏風塵地趕來了?他就是寡人當年的恩師啊!他人在哪兒?在哪兒?”眾人以實相告。
莊王沉默良久,扶起孫氏母子,仰天歎道:“孫愛卿生前衣取蔽寒,食取充饑,死亦至儉,半絲半縷不忍入土糜爛。那就按寡人恩師所言,讓那白玉佩劍陪伴孫卿去會東皇太一真君吧。”
是夜,莊王堅持要為孫叔敖守靈,言道:“寡人欲與孫卿共話肝膽也。”
大臣們知莊王失卻股肱,心內甚苦,也不好勸他回宮歇息。申叔時趕緊吩咐穀武子回宮稟報樊娘娘,令太官做好禦膳,送到孫府來與大王果腹。是夜,一燈如豆,昏昏蒙蒙中,莊王席地坐在孫叔敖遺體旁,嘴裏喃喃地說著心中的悲苦。
寅時初,雞鳴欲曙,恍惚之中,莊王忽見孫叔敖身子輕輕動了動,不禁大喜過望,急忙擦了擦眼,見他竟然緩緩坐了起來,且一如往日那樣般曲眉豐頰,清聲便體。孫叔敖道:“臣好久沒見我王了,今夜能睹天顏,臣之幸也。”說罷翻身下榻,跪倒在地。
莊王急忙扶起他道:“賢卿,快快免禮!寡人欲與卿共吐衷腸。”
“臣侍奉大王為時不多,東君召我赴瑤池,臣不得不去。”
莊王急道:“為何拋卻寡人而不顧?寡人幾番不明,幸而迷途知返,卿不見諒乎?”
“非也。大王乃蓋世英主,普天之下,莫能有二。然人之壽夭在天,不可違也。臣聞聖人雲:善為國者,愛民如父母之愛子,兄之愛弟。臣懇請大王謹記之。”
“卿之言乃聖人之囑,寡人定當銘記在心,行之在邇。然賢卿助寡人並國三十,開地五千,其功甚偉,寡人未厚賞於卿,寡人悔矣。”
“大王,此言差矣。做臣子的理當分君父之憂,勞君父之事,職也。”
言罷,孫叔敖飄然而去。莊王大叫著欲待追趕,怎奈腿重千鈞,幾番掙紮,驀然而醒,方知乃是一夢,一撫身上,已是大汗淋漓。
看看卯時將至,外麵市聲喧囂,曙色朦朧,該上朝了。莊王告別孫府,又叮囑申叔時代為守靈,擇置厝塚之地歸葬,令孫卿入土為安。
莊王乘上金路,在回王城的路上,但見天雨悲哭,陰霾萬裏,似有鬼魂相聚,喁喁而語;滿城皆是縞素一片,無論販夫走卒還是車馬挑擔,均衣以白綾,飾以白縵,人皆麵帶悲戚之色,語出喑啞。莊王沒有再問穀武子,他知道這是百姓得知令尹星辰隕落,自發悼念。莊王心內浩歎道:“治天下者,當用天下之心為心,懷民以德,民則歸厚矣。敵國相觀,非觀山川之險,非觀士馬之眾,必觀民心而已。孫卿得民如是,敵國豈敢啟釁叩邊?天何奪我腹心?孫卿孫卿,上下幾千年,有哪位聖賢、哪位君王享此哀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