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馭見瞞不過去了,又怕皮開肉綻,隻得狠狠地扇了自己兩個耳光,道:“虞大人來到府上遇到小人,追問老爺你在哪兒,我隻得支支吾吾地說……”
“你就說了實話?今天老爺我饒你一回,以後若是再犯,打死喂狗!”
責罰過乘馭,屈巫令仆人收拾行李。事不宜遲,他要晝夜兼程,趕往期思,相機行事。
夜幕降臨,樊姬傳懿旨給宮正道:“我欲覲見大王,你麵見大王時稟報一聲。”莊王忙過朝政後,匆匆趕到鳳翔宮。他不知道樊姬這麼急著要見自己,究竟是為了何事。
樊姬正在燈下與侍女采菱縫補一件羅底墨綠九鳳翔雲長袍。那長袍是樊姬穿了十多年的心愛之物,竟被老鼠咬了指頭大的一個洞。織室的宮女嚇得半死,撲通一聲跪下,懇求娘娘饒恕。樊姬道:“那老鼠是你喂養的嗎?”
那宮女不解地抬起頭道:“啟稟娘娘,我從來不養這東西的,也沒見別人喂養它。”
樊姬輕笑道:“既然不是你喂養的,你怎麼能管住它不鑽箱噬櫃呢?”
一句話說得宮女破涕為笑:“謝娘娘赦免奴婢疏忽之罪。”
樊姬笑吟吟地道:“傻丫頭,這點小事還值得大驚小怪的。”那宮女歡天喜地地去了。樊姬就與侍女采菱找來同色的絲線補綴起來。
“娘娘,還是叫織造尹照這個樣兒再做一件吧。”
“這麼好的一件衣裳,棄之豈不可惜麼?隻需補補就與新的無二,還是補綴補綴吧。”
樊姬與采菱正伏案飛針走線時,猛聽得宮正喊道:“大王駕到!”樊姬趕緊出來接駕。她正待跪下,莊王抬抬手道:“免禮吧。”
莊王執樊姬之手進了鳳翔宮,對跪著的宮女們揮揮手道:“都起來吧。”他一眼看到那件長袍針線補織的架勢,便道:“你也太過節儉了。補它做甚?你若喜歡,叫織造尹照此重織一件何妨?”
“妾謝大王。棄之實在可惜,故妾不忍心。”
“雖有絲麻,無棄菅蒯。賢哉!”莊王很是感佩地說著,在宮內踱步不停。
莊王麵露焦慮之色,似有滿腹心事。樊姬一時不便問起,知道他可能還未用夕餐,便吩咐道:“快去禦膳房令太官給大王安排肴饌。”
“不必了。寡人食不甘味,免了吧。”
樊姬驚詫莫名,暗想:大王生性達觀,豪爽痛快,這刻兒卻無心用飯,神情遊移,定是遇到什麼堵心的事兒了。她屏退左右,移步大王身邊,輕聲道:“大王,有什麼心事,可否對妾一講?妾願為我王分憂。”
“你欲見寡人,究竟有何事要談?”
“令尹府上仆人盜竊府庫,群臣為了此事紛爭不已,令尹為難之際請辭歸隱,大王準許了……”
“此事不謬。寡人與你私訪八家子莊時,已經告訴你了。你以為有什麼不當之處麼?”
“大王,在八家子莊時,咱們沒能細談孫卿之事。這幾日我細細想來,覺有許多話兒需說與大王聽。妾以為,大王誤聽謬言,誤會了孫卿。所謂賢君擇人而用,賢臣擇人而輔,大王與孫卿之謂也。大王聽其辭請,朝廷去一賢臣幹吏,實乃可惜!”
樊姬憑著女性細致入微的格察,覺得孫叔敖受了不白之冤,尚能體諒君王難處,忍辱負重,無怨無悔,請辭而退,真是千古循吏的楷模。她不能不替朝廷惋惜。如果大王悟己之非,追悔改過,複令尹之職,則江山幸甚。她想與大王敝開談的就是這事兒。
不知怎麼,莊王一聽到樊姬這番話,就覺得十分刺耳,又覺話語中似有責怪自己之意,不禁怒火升騰。如果麵對的是朝中的臣子,他定會雙目眥裂,拍案而起,戟指而斥,有若雷霆。可如今麵對的是他的賢妃,他不得不忍耐著道:“你身處深宮,對孫叔敖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雖然孫叔敖治國有功,楚國興盛,其功甚偉,但功是功,過是過。正因為寡人念他治國有功,其家人盜竊府庫,當連坐的,寡人才赦免了他。”頓了頓,莊王恨恨地說道:“可是如今事態大變。你知道嗎?他回期思之後,寡人始則心有不忍,暗自歎息,繼則聞他嘯聚十萬之眾,寡人才覺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呀!複職一事,待徹查後再行定奪!”
樊姬猝然聞聽孫叔敖聚眾十萬一事,也不由得一怔。不過她細細一想,又覺得孫卿即便有此舉動,也定有不為君王所知的良圖,絕不會像朝中一些臣子所猜疑的那樣圖謀不軌。
“大王當知‘讒口交加,市中可信有虎;眾奸鼓釁,聚蚊可以成雷’之理。”她說得忠懇切切,以至於麵頰上泛起了紅暈。
“卿之言太過偏頗,寡人並不偏信群臣所言。朝臣言孫卿不是者,並非都心懷歹念。可是善為政者,防患未然。如果坐視不管,釀成滔天大禍,悔之晚矣!寡人已遣屈巫前去探查。”
“大王!”樊姬一聽說遣使為屈巫,忍不住驚叫起來,道,“大王所遣非人。屈大人素與孫卿不和,他他……”
“卿豈不聞,無偏無黨,王道蕩蕩。可是曆朝曆代能做到這樣嗎?如果寡人遣別的臣子去,寡人亦不放心。卿亦知‘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的道理。如果遣一個與孫叔敖聲氣相通的人,必然壞事也被說成了好事,故寡人願遣與其誌趣相左之人去探查。寡人亦知所遣之人非大德之人,已然告誡他了,諒他不敢挾私泄憤!”
樊姬見說服不了莊王,急得麵紅耳赤,不知如何是好:“大王,還請大王三思啊!”
“哼!”莊王一拂袖,忿然而去。
望著莊王遠去的背影,樊姬驚得喪魂失魄,不覺泫然流涕。繼而她長歎一聲道:“大王呀,何乃‘視爾夢夢,我心慘慘;誨爾諄諄,聽我藐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