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說,小家夥大概要等爸爸到了才肯出來。果然,一直捱到早晨6點,疼痛間隔在4分鍾一次了。我已不願再等下去,要求進產房。我以為交了陪產費,就可以和媽媽在一起。哪會知道,上產床前這段時間,隻能孤獨地在手術室外徘徊。又過了20餘分鍾,我終於被允許上了產床,刺穿了羊水。身體一旦被強行舒展開,那種墜痛再也控製不了,我第一次喊出聲來。依然害怕媽媽擔心,我狠狠地咬住手臂,哪知這樣的舉動卻刺激了媽媽,我看到了她眼裏的淚花。
早晨7:41 收到小三兒的信息,他已經到了,要換媽媽進產房。這是我絕對不能接受的事情,可我此時已指揮不了任何人。小三兒還是進來了,我想打他、罵他,想趕他走,卻完全被疼痛控製,什麼也做不到。隻反複喊,不許看,不許看!他卻說,放心吧,我隻看上麵。我說,那也不行,麵目猙獰,有什麼好看的。他卻反複說,好看,最漂亮了。我已無力再說,隻想讓孩子快點出來。然而,接生員始終說,宮縮的頻率夠了,但是強度不行。大夫看過後,又帶給我糟糕的消息,胎兒雖然是頭位,卻不正,屬側枕位,要想出來,相當麻煩。實在不行,還得手術。我被這麼一說,徹底泄了氣,恨不得立時就有刀子來上一下讓我解脫。小三兒不忍心讓我受二茬罪,堅持讓醫生再試一次,用上止痛泵。奇跡很快出現了,雖然墜脹的感覺也很難過,但疼痛感已不明顯。恰在此時,胎兒自己也轉正了位置。助產士說,如不出意外,孩子半小時就能出來,隻要我竭力配合。這時剛好早晨10點半。
產床是帶給女人最複雜感受的地方,最汙穢也最神聖。我很感激那幾位助產士,是她們的鼓勵、稱讚,讓我戰勝了自己的羞恥與恐懼感,她們沒有任何言語、行為讓我感到難堪。她們還不斷歡呼,孩子頭發真好,是個女孩,就要出來了,再努力一下!小三兒也不斷在我耳邊鼓勁,我緊緊攥住他的手。正點11時,我的女兒出世了。小三兒剪斷了我和女兒相係9月有餘的臍帶。助產士都誇小三兒沉穩,說有不少男人會被這慘烈場麵嚇得麵無人色。小三兒聽了自是喜滋滋的。
非常慶幸,女兒並非眾多醫生所預測的4斤多,而是最標準的6斤。看到她髒兮兮、渾身紫紅,咧著小嘴痛哭的模樣,一刹那間真覺得她像個小怪物。助產士們誇讚道,很少有孩子的哭聲這麼洪亮,還一點不缺鈣,一定很健康的。“小怪物”被醫生放到我胸前,本能地,她就開始了吮吸,吃得非常賣力。
半小時左右,見我和胎兒都沒什麼異樣,醫生給我們消過毒,頭頂蒙上單子,被推往病房。或許整個過程太出乎我的意料,或許我隱忍了太久。爸爸後來說,我當時特別亢奮,話特別多。除了麵色蒼白如紙,我完全不像一個剛才生育過的產婦。
父親為他的寶貝外孫女取名:齊臨。我明白他的意思,既取了小三兒故鄉的一個字,又諧音喻吉祥的“麒麟”。我覺得不甚滿意。雖然我同意父親所說,名字就是個符號,不該在上麵寄托太多,但我也不甘心太普通。或許,是我的曾經把父親弄怕了,從名字開始,都不願讓這個小家夥承受太多。公公的名字也到了:齊曉揚。媽媽分外滿意,我卻不喜歡,覺得自己還不至於那麼自戀,讓女兒成為自己的影子。幾番折騰後,這個小家夥有了她的社會符號:齊清揚。這個名字是我和父親同時想到的,也沒什麼具體的喻意,就是希望女兒的名字大氣一些,同時女孩是水養的,清水出芙蓉。不過,任何事都很難完美,女兒的名字也一樣。“齊清揚”聽來是清新俊逸的,但欠缺抑揚頓挫。既然每個人都不可能完美,又何必在名字上強求呢?女兒的小名是我定的,妙妙。雖然有人說聽來像小貓,有人說怪怪的,但他們還是認可了我作為母親的這一點權利。我始終是喜歡這個字的,喜歡它蘊涵的那種境界與感覺。隻是取作學名顯得直白,拿來當乳名我覺得挺好。
很多事情都會出乎我的意料。坐月子那段時間,除了喂奶,我幾乎都閑著。晚上也不例外。妙妙夜裏都跟著姥姥姥爺。起初我有些擔心,怕爸爸又會對媽媽喊,她自己的事讓她自己做,咱們還能替她一輩子?但這樣的聲音始終沒有響起,爸爸回家的時間卻越來越準時,無需任何人提醒。這時,我才真正感覺到,爸爸老了。他像很多老人一樣,越來越眷戀親情,兒孫滿堂,歡聲笑語是他心底最深的渴望。
當我每每看到父親抱著妙妙大聲地唱著童謠,跳著他自創的舞蹈,滿臉洋溢著慈愛的笑容,還時常將懷中的妙妙與嬰兒時的我作著比較,我就恍惚感覺是當年的爺爺抱著繈褓中的我。那種時候,我總是情緒複雜:又感動又心酸又羨慕。我知道,妙妙注定在嬌寵中長大,隔輩親的力量將在她身上重演。我絲毫不擔心父親對妙妙的教育,雖然他現在時常稱我很優秀,但我明白他內心深藏的遺憾與痛楚。爸爸如今最常說的話是,不要給孩子太大壓力,要尊重孩子,真誠溝通,健康快樂最重要。聽他說這些,我似有所悟:人生充盈著不完美,最適合孕育的年齡,未必有足夠的成熟度選到適合自己的人生伴侶;孩子最需要陪伴的時間,往往是父母最繁忙拚搏的階段;暮年心境平和時間充裕,兒女又奔忙在外,常常獨自咀嚼寂寞的苦澀滋味……如果,人們始終不能懂得享受“活在當下”,那麼這輩子就實在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