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兒怎麼會喜歡那樣一個怪物呢?石秀滿臉愁悵有氣無力哀聲歎氣地對我說。是的,石秀是沒辦法理解的,自己的女兒怎麼會喜歡上一個不務正業流裏流氣的壞小子呢?不僅是石秀沒辦法理解,連我也沒辦法理解。在我的心裏,也認為那小子是個怪物,黃毛小怪,毎說起他,我也是這麼稱呼他。
我比石秀更早發現肖麗麗與黃毛小怪泡在一起。
那天晚上我去油村的街市上閑逛,那天我悶得慌,老公在廠裏加班,說是什麼機器壞了,要搶修。我一個人在屋裏看電視很無聊,便獨自一人出來閑逛。我來到油村街道上大概是八點半的樣子。街道上有很多人,大多是年輕的姑娘和小夥子。他們三五成群像魚一樣毫無規律地遊來遊去,包括他們的目光和聲音。街道對麵,是個用鐵柵欄圍起的溜冰場。說溜冰場,裏麵一點冰的內容都沒有,隻不過是一塊地澆上層水泥,麵上打得賊平賊平。那些人,多半是年輕人,還有小孩子,他們腳穿帶輪子的鞋,腦上蓋個摩托車頭盔,像箭魚一樣串來串去,還大呼小叫著,那種叫聲近乎於尖叫,像打了雞血似的亢奮。我怎麼也想不清楚,那些人,怎麼會那個樣子,這有什麼值得亢奮尖叫的。這個世界上,讓我想不清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比如說超市門口,擺了一個碩大的電視,電視裏幾乎天天在播放俊男靚女拿著個話筒瘋吼,像瘋子一樣搔首弄姿。女的裸胸露臍,把個碩大的乳房和深深的肚臍眼張牙舞爪地暴露出來,而男的,都油頭粉麵都比女人矮。電視裏還會出現一大片一大片男女人搖著閃光棒大呼小叫。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這個樣子,我想他們是瘋了。我不知道那些人為什麼要搞些瘋子在電視裏輪翻播放狂轟爛炸。我更不理解的是,一些看電視的人,也會跟著大呼小叫。我想這個世界是瘋了,他們好像是精力過剩不這麼瘋一下沒處宣泄。
石秀在這方麵與我有相同的感受。她說她的女兒肖麗麗也會這個樣子。有次她在屋裏做飯,女兒肖麗麗走進來,肖麗麗邊走邊看她的手機,她突然大叫一聲:劉詩詩,我支持你。把石秀嚇得鍋鏟都掉到地上。石秀說她女兒腦子也有問題了。女兒來這裏打工才多久呀,半年時間都沒到,她都變成了這個樣子。發瘋這種毛病,傳染得比流感還快。這個世界上的人真的瘋了。我努力想了想,想到肖麗麗原是農村的孩子,農村的孩子來到城裏是有自卑感的,她要急切融入城裏,融入城裏一切所謂的繁華。她找不到合適的進入通道,她隻有從表麵上把自已裝扮成城裏人,從衣著打扮從塗脂抹粉從一切的一切來模仿。
就在我的目光剛剛投向超市,超市旁邊,陡然響起節奏感強勁的打擊樂,每一個人,都被這強勁的音樂震攝住了,停住了腳步,我也沒有例外。我是被嚇壞的,天啊,像天上打雷又像地上放炸彈。哦,原來是拷歌的地方,桌子上放滿歌本,有許多人擠上去。我是本著好奇,也擠了上去。好奇這一點,我也沒辦法免除,比如人們一窩蜂往一個地方擠,我也會擠上去,盡管那裏什麼都沒發生,盡管那裏發生的事情跟我一點都沒關係,盡管,我會告訴自己,那些事與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但我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當我擠到前麵,當我用目光在上麵掃完一遍之後,我沒臉麵得快想找個地方鑽了。歌本上都是藍色妖姬似的女人,密密麻麻的目錄中擠滿是奶字,大奶,二奶,豪奶,學生奶,村姑奶,少婦奶,優伶奶,老奶,癟奶,鼓奶……一個個奶字像一把把寒劍白刃刺傷我的眼睛,又像氣球像白雲像風,像某些輕飄飄的東西,推動著某種野蠻情緒。這個世界真的瘋了,把女人身上的東西毫無隱藏不加修飾赤裸裸地表白,像陰魂野鬼一樣,像藥店裏阿莫西林,散發某種飄浮不定的氣息。就在這個時候,我剛從人群中擠出來,我看到石秀的女兒肖麗麗。
肖麗麗一夥有四人,兩個姑娘與兩個小夥子,肖麗麗是姑娘中的一個,那個黃毛小怪是小夥子中的一個。或許是夜晚燈光的映照,肖麗麗的皮膚很白,白得像塗了層膩子粉。身旁那個姑娘又胖又黑,與她形成鮮明的對比。肖麗麗應該皮膚很白,她從小至大沒有去田間幹過活,沒經過風吹雨淋日曬,並堅持毎天塗抹增白粉蜜。在她心目中,白是髙貴黑是恥辱。肖麗麗與胖黑姑娘都身穿黑短丅恤,黑短裙,黑厚底涼皮鞋,一身全黑裝束,把黑的變得更黑,白得變得更變白。那兩個男生,短衫中褲運動鞋,簇新簇新,像剛折開包裝即刻套在身上。想到他們剛從老家農村來,這全新時髦的包裝似在努力塑造一個嶄新的自我,一個與從前大不相同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