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麗麗剛剛把小皮包取下來,還來不及挽到肩上,石秀就陰沉著臉喊一聲:肖麗麗。
母女倆的爭吵就從黃毛小怪開始。
在油村的主街上,表姐石秀親眼目睹了她女兒肖麗麗與黃毛小怪嘴對嘴親嘴的場景。他們就站在街中間,開始是手牽手,相互間用來電的目光看著對方,很像電視劇裏的浪漫情侶,隻是看了一會兒,兩人就開始親嘴了。肖麗麗雙手挽著黃毛小怪的脖子,黃毛小怪張開雙臂抱住肖麗麗的腰。黃發小怪是個瘦瘦髙髙的黃發男孩子,肖麗麗個子不算矮,比我髙一點,比她媽媽石秀髙出半個頭,盡管如此,肖麗麗還是要尖起腳尖,脖子以上才能與黃毛小怪對齊。街旁的路燈,兩邊門店上閃爍的霓虹燈,門店裏的日光燈,它們一起把光亮灑沷到街上來,明亮而色朦。街市上很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們像遊魚一樣毫無目標雜亂地遊動,在肖麗麗黃毛小怪身邊,就像他們身邊遊動很多魚。街旁芒果樹下有張台球桌,兩個男孩在那些打台球,身穿灰色丅恤的男孩躬著腰用球杆猛擊一下台球,台球脫離桌麵,飛到街上,從肖麗麗身邊一擦而過。幾個男孩姿肆地暴笑起來。肖麗麗與黃毛小怪親嘴的動作一點兒也沒受影響,他們親得那麼投入那麼肆無忌憚。
不要臉喲,真是太不要臉了。
石秀對她女兒肖麗麗的不滿惱怒憤怨的情緒在這個時刻發展到了極點。也就是說,石秀對她女兒平時的許多行為與做法早已是十分不滿,但石秀還是容忍了她。現在,她實在很難容忍了,對她女兒的容忍度已到了零點。她甚至想衝過去揪住她女兒給她一頓狠狠的教導。教導這個詞彙,在我們贛南老家那兒,直接就是打的意思。石秀想象自己拿起竹鞭朝她沒頭沒腦地抽過去,抽得她無處可躲,抽得她哭爹喊娘,抽得她磕頭求饒。石秀小時候犯了錯誤,她媽媽就會用竹鞭抽打她,一手揪住她,另一手的竹鞭沒頭沒腦地在她庇股上大腿上背上抽打,打得她沒地方鑽。然而,我在這裏所說的想,想其實就是一種衝動,一種還沒有去實行的心理行為。石秀到底忍住了,石秀是極力才控製住她的衝動。女兒再過幾個月就是二十歲了,是個大姑娘了。人長大了,既使犯了錯誤,也不能輕易打。教育兒女這點道理她懂,何況,這不是自己家裏,這是在大街上,大街上有很多人,在外人眼前,打人,雖然是打自己的女兒,不好看,不止是丟女兒的臉,也是丟自己的臉。女兒長大了,個子長得比石秀高出半個頭,她有點感覺自己打不動女兒了,一種力不從心的無助感像秋風吹下的落葉輕飄飄地又毫無重心與方向地往下墜。她的心突然痙攣起來,那種疼痛像犯了絞腸痧。她用手捂住腹部,使勁地捂住來減輕那絞腸似的疼痛,盡管如此,她還是禁不住腰身往前傾,傾成烤熟的蝦米。我想她此刻的臉色也變成了烤熟的蝦米。
女孩子長到肖麗麗這般年齡,與男孩子親一下嘴,這很正常。作為母親的石秀是會理解的。石秀不是那種想不開老封建的女人。現在是什麼年代,年輕人,親熱一下子,沒有什麼。石秀年輕那會兒,結婚酒宴還沒辦,還不是讓那個死鬼男人七搞八弄整到床上去。石秀結婚的時候,已是挺著大肚子了,在那個時候,在我們那個小山村,雖然是個閉塞的地方,但人們已經可以原諒未婚先孕這種現象,雙方的父母還不是熱熱鬧鬧辦了場婚禮。令石秀不能容忍的是,女兒做那樣的事,不是在房間裏,也不是躲在哪個陰暗角落裏,而是在大街上,在人群中,在眾目睽暌之下,做得那麼肆無忌憚明目張膽,這就是很不要臉了,豈止是很不要臉,簡直是太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