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永訣(3 / 3)

“住嘴。”久候不到,現在我正煩。旁邊柳樹上,幾隻烏鴉從半晌以前就在那裏聒噪,愈發吵得我心煩。“噌”地一正,我拔出破軍。

“侯爺恕罪。”蔣琪連忙跪下惶恐不安道。

我瞪他一眼,道:“去,給我將那幾隻鳥趕走。”

他過去又叫又跳鬧了一陣,原本那幾隻鳥就夠吵了,現在加上他,吵得更厲害了。我提劍過去,掄起劍就砍那樹。那柳樹約有一人合抱,破軍雖利,終究不是伐木之用,一連幾劍也沒砍倒。蔣琪站在一旁不敢說話,生怕我把劍掄到他身上。我一發惱了起來,尋視馬上,我隻說出來走走,又未攜弓弩,不然我一箭一隻射它下來。那幾隻烏鴉仿佛也知我心煩,隻覺愈發吵得厲害。我掄起破軍就向其中一隻擲去,那烏鴉險險避開,隻斬下了幾根黑羽。“當”地一聲,破軍砸到遠處一塊石頭上,火花四濺。那烏鴉還不怕人,非過來要啄我,居然還一連啄到我幾下。扁毛畜生,也敢欺我,叫我一把抓住,撕作兩片。另幾隻識得厲害,這才飛走。這一下才將我心中怒火稍減。走過去拾起破軍,仔細一看,砸到石頭的劍刃都卷了一處。

破軍,乃是大哥自幼所配。我初到黃石之時,大哥怕我認生念家,解來贈我。我一向劍不離身,每每思念兄長之時才解劍觀之,時時擦拭,珍如性命。得劍之後,除上陣之時,平日絕不仰其鋒而擅用。想不到今日竟因一扁毛,怒擲破軍,以至卷刃。一時間我心中自責無以複加。

“蔣琪,我們回去罷。”

月升日落,我們走到西門的時候城門已經關閉多時了。

“城上守軍,快些將門打開,侯爺要進來。”蔣琪喊道。

城上士卒動了動,沒人來開門,片刻後來出來個將領打扮之人,俯身說道:“城門已閉多時,遵上將軍令,日落後不再開門。”

“混帳!城下乃是鎮南侯爺!還不快些將門打開!”蔣琪又道。現在又非戰時,這守將芝麻大點官,也拿將令來壓我。不過我現在心傷破軍,沒心情搭理他。

“慢說隻是鎮南侯,便是他兄長來了也不行!”混帳,不知道也倒罷了,明知是我,還言及我大哥。聽到這裏,我一陣無名火起。蔣琪還待多言,我伸手止住,說道:

“休要與他多言,蔣琪,隨我回廣平!”說著便要撥轉馬頭。蔣琪還有點猶豫,正慢慢調轉馬頭,隻聽得城樓上嘈雜了一陣之後,門卻又開了。

我緩緩進城,我倒要看看究竟為何,那守將將門關了又開。進去一見,連我也大吃一驚,婉秋和琴心正立在車旁等我,子媛拿著把劍架在適才說話那守將頸上,正招呼士卒待我進來再把門關上。看來她們也等了我多時了。

“小姐,今夜種種明日我自會稟報上將軍。”那守將一臉不服地說道。

“少廢話,你故意將我夫君關在門外我還沒與你計較,此事我自會說與爺爺知曉。”子媛也說道。

“本尉官職雖微,軍令所在,不得不……”子媛沒等他說完就待打斷,我搶先問道:

“你是何人,現居何職?”

那將看了我一眼,說道:“本尉乃是渝州巡城都尉孟忠,夜巡四門!”

“好個巡城都尉。”此人看上去忠直有餘,既有軍令在身,我也不與他計較了。我說道:“子媛收起劍來,我們回去。”不計較是不計較,我現在心情差得離譜,也沒大量到讓自己妻子給他道歉的地步。

聽得身後一小卒對那孟忠小聲說道:“孟將軍,你還是去道個歉吧。那侯爺可是上將軍的孫女婿……”

“荒謬!本將盡忠職守,何懼他報複。此事我明日報知上將軍自然回秉公處理。”

隻怕你一個巡城都尉,上將軍還不是你說見就能見的。師父現在病臥榻上,這些小事都是譚伯在通傳處理。秉公,如何秉公?莫非叫師父下令斬了子媛?這孟忠簡直冥頑不靈,該叫孟愚才是。

回到家裏,婉秋、子媛和琴心紛紛勸我,大哥想必隻是一時軍務繁忙,抽不出時間寫信罷了。以大哥之能,自帶兵以來,數次以弱勝強,定然出不了事情,取勝回師隻在朝夕。

從城西回來開始,我便天天在家等信,一連好幾天我都食不甘味,憂心如醉。直到第八天,子媛說我已經好些天沒去看過師父了,讓我無論如何今天也要去一趟。梳洗之時,對鏡一看才發現,這短短幾天來,我竟然消瘦了一大圈。注意看看左右,婉秋、子媛和琴心也都清減了,尤其是琴心,隻怕她憂心大哥之情不在我之下,隻是不敢在我麵前顯露而已。

一到上將軍府,前廳已經候了好些黃石官員了。招呼之下,感覺態度比起前幾日到我府中飲宴之時,多了幾分敷衍,少了幾分迎奉。我心中一動,這段時間念念不忘的就是大哥在東北的音信全無,無論什麼事情都往那些地方想。細想之下,也不對,大哥即便不能戰而勝之,退也當無礙。若是東北有大哥的消息,那也應該是我先知道。恐怕是因為別的什麼事情吧。

“譚伯,師父現在可起了?”譚伯出來了,麵色凝重。他衝我點點頭,說道:

“快進去吧,老爺在等你。”然後聽他對那眾官員說道:“上將軍今日身體不適,無論何事,都等明日再議。諸位先請回吧。”不知道是什麼大事,黃石官員到得這麼齊還這麼早。

師父今天竟然沒有在榻上休息,起身站在窗前,目視前方。

“師父。”

“正兒你來了。”師父並沒有回身。

“清晨風大,師父還是回榻上休息……”我說著慢慢走過去,準備扶師父回榻上躺下,還沒說完,師父輕輕說道:

“東北軍報今天到了。”怎麼我沒收到,莫非是我來時錯過了。我強忍著心中的慌亂,盡量平靜地問道:

“那大哥他……”

師父慢慢轉過身來,即便久病多時,但師父的精神一向都很好,此時看來,卻和一個尋常的古稀老人沒有區別。久經沙場見慣生死的他居然也雙目微紅,神色愴然,緩緩說道:

“古來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

古來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此時在我耳中聽來,毫無一點婉約淒美之意,仿如晴天霹靂,原本準備去扶師父的手僵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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