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顫微微站起身,懦懦地問道:“您,您找什麼?”
秋瑾忙回答:“不找什麼,我隻是迷了路,想來問問。您,您家裏別的人呢?”
“沒別人啦!”老太婆麵無表情地說:“孩子娘早死了,他爹前些日子給衙門裏抓去修工事,說是怕洋鬼子打北京。就這兩個孩子跟著我,整天受凍挨餓,唉!”
秋瑾打量了半天,早見這院裏沒什麼像樣東西。她鼻子一酸,幾乎要流下淚來。這時外麵的車夫已探到方向,請秋瑾上車趕路。秋瑾趕緊把身上所有能搜羅出來的銅錢全給了老太婆,然後匆匆跑了出去。秋瑾從車夫的嘴裏知道這裏叫四平巷,是北京有名的貧民窟。
秋瑾獨坐家中越想越覺不平,一麵是百姓生靈塗炭,另一麵那些做官的卻驕奢淫逸。尤其在北京,官吏們個個“今日迎客,明日拜官,遇著有勢力的,又去拍馬屁”。或錢或勢或色或酒,拚命抓撈,根本就不管國家安危,百姓疾苦。
當時正是《馬關條約》簽訂不久,中國國勢江河日下,各帝國列強在華紛紛劃分勢力範圍,殘酷剝削。同時義和團運動也日漸興起,狡猾而又愚蠢的清政府,本想用義和團來抑製帝國主義的侵略,不料各列強借口尋釁,八國聯軍一下子直逼津京西地。為了躲避八國聯軍之難,王子芳帶上一家人慌慌張張地又奔回了湖南老家。
回到湖南時間不長,一天午後,秋瑾正在園中坐著看書,突然丫環秀蓉飛奔而來,一路喊著,“夫人,夫人,舅老爺和老太太從桂陽(秋壽南在任之地)來了。”
秋瑾一驚,“娘和哥哥怎麼來了?”她一邊想著一邊往前廳跑去。一見母親和哥哥模樣,秋瑾心裏已明白了大半,隻見他們都身著素服,哥哥還戴著孝,一臉病容。秋瑾猛地撲到母親懷裏,哽咽起來。秋老太太也忍不住落下眼淚。
原來秋壽南三個月前染了風寒,加之年邁,竟一病不起。終於在上個月初三就辭世而去。秋老夫人與兒子一合計,便將其靈柩運到湘潭,準備在此埋葬,再置些田產守著丈夫,也好與女兒在一地生活。秋譽章因在北京做事不能回來,覺得這樣老夫人也能有個人照應,便告假陪母親料理此事。
秋瑾聽了這些,難過不已,她說:“既然家父過世,娘就住在女兒家中,讓女兒在您膝前盡孝,養老送終。”
秋老太太沒有回答,半晌緩緩道:“你父雖亡,但我們還有些積蓄,我已準備讓你哥物色一塊田產,好作長久打算,住在你家裏,是萬萬不能的,古來就沒有這個道理。”
“古來沒有又怎麼啦?”秋瑾很固執,“你們隻管住在這裏好了。”
這時,王黻丞與王子芳從外麵進來,兩家人互相見禮,互道哀音,王黻丞最後吩咐,讓秋老夫人這些日子隻管住在此處,等安置完備再作計議。
秋老太太來湘潭第二天,便叫秋譽章請了風水先生擇了一塊寶地,把秋壽南安葬了。秋家人自然又是痛哭一場。之後,秋老太太便請王子芳跟秋譽章一起,四處物色田產。
這天,秋老太太把王子芳叫到跟前,說道:“廷鈞,我現在想在這裏辦件買賣,也好為以後的生計謀算。你在此地頗熟,看看做什麼好呢?”王子芳思考半天,說道:“就開個綢緞鋪吧。湘潭乃魚米之鄉,經營桑帛者不多,老夫人若開一綢緞鋪,獲利一定很多。”
“這恐不妥,譽章不久就要赴京做事了,我又年邁體弱,家中沒有能料理鋪麵的,況且采辦貨物托與別人恐有不當。”秋老夫人說。
“噢,對了,既如此,何不開一錢莊?我家”義元“典當中正好多出一人,我可讓他來幫老夫人料理。老夫人隻需核對賬目即可。你看這個怎麼樣?”
“這倒不錯。”秋老夫人點頭答應,“隻是就得讓你去替我張羅了。”
“老太太隻管放心,此事包在小婿身上。”王子芳滿口答應。
果然,半月之後秋家在十三總(街名)的正街上開了一家“和濟錢莊”,秋老太太就以此來賺些利錢,維持生計,不久為了方便,搬到錢莊後的一個院裏住下。
但是好景不長,老太太倒底年歲大,沒法總在錢莊裏看著,所托之人手腳又不幹淨,等到第二年中秋,錢莊已經虧本不少,待老太太要查驗賬目時,那管賬之人幹脆攜款逃跑,“和濟錢莊”一下子便關了門。秋家往錢莊投了不少資本,這次倒閉極大影響了秋家經濟狀況。王家本來就是看秋家的財與位,現在秋家已呈敗落之勢,王家對秋老太太便開始冷眼相向,既不“和”也不“濟”了。秋老太太不願在此遭人冷眼,到十月間,秋母帶上家人回紹興去了。
秋瑾將這些都看在眼裏,可自己終究無能為力。她懷著淒涼的心情,送走了母親,回屋後寫了一首詩來記過此事,曰:
已是秋來無限愁,那禁秋裏送離舟。
欲將滿眼汪洋淚,並入湘江一處流。
再說庚子之變後,慈禧太後為重新登上統治寶座,派李鴻章與十一國公使簽訂出賣主權的《辛醜條約》答應外國人在華築路、駐兵,並賠償戰爭耗費四萬萬兩白銀。西太後把庚子之亂一古腦推給義和團,認為“此案之起,義和團實為肇禍之由。今欲拔本塞源,非痛加剿除不可”。有了外國人的支持,西太後又重修頤和園,在京裏過起腐朽糜爛的生活。那幫出逃的京官一看主子安然無恙,隨著也蜂擁而至,複職拜官。1903年春,王子芳舉家又來到北京。這時秋瑾已有了兩個孩子,兒子王沅德,女兒王燦芝。他們在繩匠胡同的一個四合院裏住了下來。
當時京城元氣尚未恢複,戰火後的瘡痍隨處可見,八國聯軍的罪行仍留在所有有記性的中國人心裏:法國兵把中國百姓逼入死胡同用機槍掃射;日本兵從戶部搶走三百萬兩庫存白銀後還放火燒了衙署以掩蓋罪行;英國兵將搶掠之物竟當場拍賣;聯軍在天壇光天化日之下奸淫中國婦女……這一件件一樁樁都使秋瑾大為震動。難道中國人隻能任人宰割嗎?更使她氣憤的是滿清政府奴顏婢膝,出賣主權的醜行:聯軍四處殺害中國人直至屍骸遍地,清廷卻派官吏送西瓜、冰塊、蔬菜去使館慰問。外國人謀劃瓜分中國,慈禧太後竟聲稱隻要她能登臨朝政,什麼條件都答應。真是寡廉鮮恥,腐敗透頂,這是每一個軒轅子孫的恥辱啊!秋瑾在這次返京後,聞聽此等事件,不禁喟然長歎,“人生在世,當匡濟艱危,以吐抱負,豈能米鹽瑣屑終其身。”而這次來京,也正成了她以後走上革命道路的轉折。
一日上午,秋瑾從外麵歸來,發現胡同口有人在賣書法條幅。隻見字跡婉轉清新,有如行雲流水,流暢而不失豐美,秋瑾很是喜歡,於是湊上前去。賣字畫的是一中年女子,穿一身月白拷綢旗袍,體態豐盈,舉止不俗,看著就不像市井之人。
秋瑾蹲到攤邊上,問道:“大姐,這樣的字畫隨便賣掉,豈不可惜?我看您也不像是等錢要用啊?”
“我不等錢用。”那女子對秋瑾說:“現在國難在急,‘庚子賠款’全國人每人都得攤一兩銀子。這些字是我平時臨摹所書,現在賣些銀錢,捐了也算為國分憂了。”
“想不到大姐有如此俠義心腸,實在令人欽佩。這字畫我很喜歡,我就挑幾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