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以您當時出家了?”
他:“沒有,我覺得出家隻是形式,想信佛就信好了,想參禪就參吧,誰說在家就不能信了?誰說非得在廟裏才能清心寡欲了?信仰、信仰,自己都不信,去廟裏有意義嗎?”
我:“那您該不會也和達摩祖師一樣,閉關了吧?”
他:“對,不過一開始沒那麼久,而且每年就一次。第一次是不到4天,後來越來越長。我事先到山中尋找了一個山洞,並準備好了水和好多幹糧,然後和家人說出去訪友。”
我:“您為什麼一定要找個山洞呢?按您的邏輯,在山洞閉關也隻是一種形式而已吧,到異地尋一住處閉關不也可以嗎?並且還能少很多危險。”
他:“我怕我忍不住與外人交流。住到山洞後我不做任何事情,躺著站著溜達坐著倒立怎麼都成,沒有交流,渴了喝水,餓了吃沒有任何調味的幹糧,困了睡,醒了起。如果可能的話,不穿衣服。反正盡可能的跟世俗斷絕了一切聯係。”
我好奇的看著他。
他:“最開始的時候,大約頭24小時吧,有點興奮,腦子裏亂糟糟的,什麼都想。不過才半天,就無聊了,不知道該幹什麼,我就睡覺。睡醒夜裏了,沒燈,反正什麼都不幹。那時特別想走出山洞看看外麵的景色,後來還是忍住了。就那麼發呆到淩晨的時候,覺得好點了,腦子開始想起一些原來想不起來的事了。”
我:“都有什麼?”
他:“都是些無聊的事兒,例如那一世的小時候被父親遷怒狠狠的打了一頓什麼的。第二天晚上是最難熬的,那會兒腦子到清淨了,可是就是因為那樣才倍覺無聊。而且吧,開始回憶出各種食物的味道——因為嘴裏已經空白到崩潰了,不是餓,是饞。其實前兩天是最難熬的,因為無所事事卻又平靜不下來。”
我:“你當時出現這種奇怪的想法外,生理上沒有什麼奇怪的反應吧?”
他:“饞,感覺特別饞,因為幹糧和白水沒味道。說個可能你不理解的事兒:我迷糊了一會兒感覺在吃煮玉米,醒了後覺得滿嘴都是煮玉米的味道,都饞出幻覺來了。”
我:“那你為什麼還堅持著呢?”
他:“這才不到兩天,而且,我覺得有點兒東西浮現出來了。”
我:“浮現出什麼來了?”
他:“覺得這個世界不對勁,一切都好像有點兒問題,但是又說不清到底什麼地方不對勁,看不透什麼地方有問題。有些時候會若隱若現的浮出來什麼,想去抓的時候又沒了,海市蜃樓似得。有時候會很明顯的感覺到問題不是那麼簡單,每一件事情,每一個物體後麵總有些什麼存在,而且你可以確定很多規律是相通的,但是細想又亂了。這個世界有太多不理解的了,會讓人困惑到崩潰,就像隔著朦朧的玻璃看不清一樣,最後隻好用哲學來解釋這一切,但是自己比誰都清楚,那些解釋似是而非,不夠明朗。你有沒有?”
我飛快的在腦子裏重溫著他那些話,並且盡力掩飾住我的震驚:“嗯,有時候吧?你腦海裏浮現的就是那些讓你覺得不對勁的場景?”
他:“別著急聽我說。就快將近兩天的時候,朦朦朧朧覺得有些事情似乎很有意思,但是後來困了,就睡了。醒了之後我發現是有什麼不一樣了。我體會到感覺的存在了,太真實了,不是似是而非那種。”
我:“什麼感覺?”
他:“不是什麼感覺,而是感覺的確存在。感覺這個東西很奇妙,當你被其他感官所帶來的信息淹沒的時候,你體會不到感覺的存在,至少是不明顯。感覺其實就像浮在體表一層薄薄的霧氣。每當接觸一個新的人物或者新的事物的時候,感覺會像觸角一樣去探索——然後最直接的反饋給自己信息。想起來有時候麵對陌生人,很容易一開始就給對方一個標簽,如果那個標簽是很糟糕的評價,會直接影響到態度,而且持續很久,這就是感覺造成的印象。每當留意一個人的時候,感覺的觸角會先出動——哪怕隻是一個陌生的路人。你有沒有過這種情況?麵對陌生人微笑或者不再留意?那就是由感覺造成的。直接造成的。當然了,對方也在用感覺觸角試探你,相互的。事實上自我封閉到48小時後,我就會一直玩味感覺的存在,還有驚奇加好奇。因為,感覺已經平時被色、香、味等等壓製的太久了,我覺得畢竟這是一個龐雜到迷亂的世界,能清晰的意識到感覺的存在很不容易——或者說,很容易?隻是很少有人願意去做。”
我猶疑了一下問:“那會兒你醒了嗎?”
他:“真的醒了,而且是醒了沒睜眼的時候,所以感覺異常的敏感,或者說,感覺帶給我的信息異常明顯?應該是吧。你小時候有沒有過那種情況:該起床你還沒起,但你似乎已經開始刷牙洗臉吃東西了,還出門了,然後冷不丁的清醒了——原來還沒起!其實就是感覺已經先行了。”
我:“好像有過,不過我覺得是假想或者做夢……”
他:“不對,不一樣的。那種真實程度超過假想和做夢了。第一年我隻悟出感覺,後麵幾年都自我封閉能到一星期左右,基本沒問題。”
我:“閉關一星期?”
他:“嗯?嗬,是,是閉關一星期。不過,感覺之後的東西,更有趣。”
他:“一般在‘閉關’4、5天之後,感覺也被淡化了,因為接觸不到陌生的東西,之後的階段,有可能會超越感覺。之所以說有可能,是我不能夠確定在那之後是什麼。所以我就先暫時的定義是精神的存在。感覺之後浮現出來的就是精神。當然我沒意念移動了什麼東西或者自己亂飄,但是隱約感受到精神的存在其實還是有意義的,具體是什麼我很難表達清楚,說流行點兒就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說樸素點兒就是有了很多原來沒有的認識。而且,我說的這個認識可以包括所有。例如我把記憶中的一切都翻騰出來挨個濾一遍就明白點兒了,看不透的事情看透了,想不清的事情想通了,鑽牛角尖的狀態和諧了,……大概就是這樣……那種狀態會很有意思,那是一種信馬由韁讓精神馳騁的……嗯……怎麼形容呢?就用狀態?也許吧……那樣到底多久我不清楚,也許十幾個小時二十幾個小時或者更多,時間概念淡薄了,這點特別的明顯!”
我:“不能形容的更明白點兒嗎?”
他:“嗯,根本說不明白,但我大體上形容給你了。我後來隱約覺得在精神後麵還有什麼了,那個更說不清了,稍縱即逝,很神奇,然後就再也找不到了……而且還有一點,可能也跟運動量小有關,處於自我精神狀態的時候,一天就吃一點兒,不容易餓。”
我:“精神後麵那個,你隱約覺得是什麼。”
他:“不知道。不過,我的確明白好多了,其實達摩那些高人麵壁好多年也真有可能,而且不會覺得無聊。”
我:“你說的很有意思。”
他:“真的?”
我坦然的看著他:“當然是真的。”
他笑了下:“每次閉關我都刻意準備一個蘋果作為‘重新回來’的開始。”
我:“蘋果?是吃嗎?”
他:“嗯,不過,最後吃。那才是蘋果的味道呢!”
我:“蘋果?什麼味道?”
他:“當我決定結束的時候,就拿出預先準備好的蘋果,把蘋果洗幹淨,看著果皮上的細小顆粒覺得很陌生,愣了一會兒,試探性的咬下去……我猜大多數人不知道蘋果的真正味道。我告訴你吧:用牙齒割開果皮的時候,那股原本淡淡的清新味道衝破一個臨界點開始逐步在嘴裏擴散開,味道逐漸變得濃鬱。隨著慢慢的嚼碎,果汁放肆的在舌尖上濺開,絕對野蠻又狂暴的掠過幹枯的味蕾……果肉中的每一個細小顆粒都在爭先恐後的開裂,釋放出更多更多的蘋果的味道。果皮果肉被切成很小的碎片在牙齒間遊移,把味道就跟衝擊一樣傳向嘴裏中每一個角落……蘋果的清香伴隨著果汁滑向喉嚨深處……剛剛被衝刷過的味蕾幾乎是虔誠的向大腦傳遞這種信息……所有的感官,經過那些天的被遺忘後,由精神、感覺統馭著,伴隨著一個蘋果,卷土重來……”
我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你試過別的水果嗎?”
他:“沒有,我每次都想:下次試試別的。可事到臨頭又特饞蘋果給我的那種刺激感……”
我:“然後呢?”
他愣了一下才從對蘋果的思念裏回過神來:“然後?哦,然後是一種找回自己的感覺,沒有因為那些天的神遊而打算放棄肉體,而是堅定的統馭肉體。那是真實到讓我做什麼都很踏實的感覺。是統一的,是清晰的。我覺得,被放逐的精神找回來了。”
我:“在這種閉關過程中,你有沒有想過一些哲學問題,比如第一個意識是怎麼產生的?”
他:“這種問題我是想過,隻是在閑暇時候而非閉關時候想的。第一個意識其實和我們的意識產生大同小異,第一個意識由特殊的物質組成方式而自然產生的。至於它的產生方式就是這樣一個組合就有了,可以說是為了更好的存在。”
我:“和我們意識產生大同小異?那我們的意識是如何產生的?而且你的說法自相矛盾了。為了更好的存在是建立在已經有了意識的基礎上來說的。沒有了意識哪來的更好存在?”
他:“嗬,我們是由遺傳得到的最初意識,再由對物質的不斷融合變化得到的現在的意識。而且我並沒有自相矛盾,是你理解錯了,我說的更好存在時指宇宙以一種更平衡的方式存在,為此宇宙使我們存在了。”
我:“宇宙使我們存在了?這是什麼意思?”
他:“宇宙是有意思的。”
我:“宇宙的意識怎麼來的?”
他:“一開始就有了,有了物質就有了意識,要問為什麼?其實也沒有為什麼,就是這樣存在了,簡簡單單的存在了,這才是我們的世界。”
我:“那好吧,也許這個問題本來就沒有答案。那麼我問另外一個:我們為什麼活著?”
他:“這個問題每個單獨的意識都可以有它的答案。如果不從意識的角度來看,那麼會是什麼?”說完他笑了一下。
旁白:他笑的很好看,但是給我了一種壓力感,一種被居高臨下服飾的壓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