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吳大猷談通才教育(1 / 3)

人文學者可以培養出世界級物理學家,世界級物理學家又大力提倡人文教育,這其實是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的一個好傳統。

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之間的鴻溝由來已久。對學生過早地實行專才教育,很容易把他們培養成會說話的奴隸、不會思考的機器。這既是個人的悲哀,也是國家的不幸。我過去以為,這是內地教育的一大失誤,最近讀《吳大猷文錄》(《大科學家文叢》之一,浙江文藝出版社一九九九年版),看到這個問題在台灣也出現過,隻是由於吳大猷等人及時發現並全力糾正,才沒有釀成大錯。

吳大猷是楊振寧、李政道的老師,他在海外工作多年,於國際物理學界享有盛譽,他的話對於那些把海外學者看得比本土學者更吃香、把自然科學家的意見看得比人文學者更重要的人來說,也許有較大的說服力。

吳大猷出身於廣東番禺的一個書香世家。他幼年失怙,十幾歲隨伯父去天津求學,二十二歲畢業於南開大學,因為學習成績優異,在老一代物理學家饒毓泰和葉企孫推薦下,獲得中華教育文化基金會資助,赴美國密歇根大學深造,成為我國曆史上第三位理論物理學博士。學成回國後,他先後在北京大學和西南聯大任教,培養出楊振寧、李政道、黃昆、馬仕駿、郭永懷、馬大猷、虞福春等一大批優秀物理學家。楊振寧和李政道曾在許多場合談到吳先生對他們的影響,一九五七年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以後,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向恩師、致謝。

抗日戰爭勝利後,吳大猷長期旅居海外,先後在美國密歇根大學、哥倫比亞大學、紐約大學和加拿大國家研究院從事教學研究工作。直到六十年代後期,他才定居台灣,這也是大陸同胞對他不大熟悉的緣故。回到台灣以後,他看到島內大學的學科設置越來越細,學生的知識麵越來越窄,而人們對專業教育和職業訓練卻趨之若鶩,以為隻有這樣才能搶得先機,出人頭地。這使他深感憂慮。於是,他利用一切機會大聲疾呼,希望盡快改變這種局麵。

一九七六年六月,他以《科學技術與人類文明》為題,在《民族晚報》發表文章說:科學的要義是追求真理,科學的內容不僅包括知識,還包括智慧,“是‘知識和智慧’不可分的一體。片斷個別的知識,如缺乏了各種知識的融會關係,則不構成科學”。可見對於任何人來說,假如他受的教育太狹窄太專門,就隻能掌握一些“片斷個別的知識”,而不會通過了解科學的全貌來增長智慧。這種人很可能是一個隻見樹木不見森林的書簏。

針對人們過分看重實用的傾向,他告訴人們,科學家投身科學的目的,不是為了“有用”,而是為了尋求真理。人類曆史上許多重大發明,都來源於純粹的求知,而不是為了實用。另外,針對自然科學和人文科學之間已經存在的鴻溝,他提出三點意見:第一,人類社會發展到今天,必須“有一個人文與科學合一的文明”;第二,在科學界與非科學界之間,必須溝通思想經常交流;第三,要達到這種溝通與交流,最重要的方式就是教育。

當時的台灣社會,也被一種急功近利的思潮所籠罩,許多人上大學不是為了求知,而是為了找一份好工作。麵對這種傾向,吳大猷告誡大家:“教育的目的,不隻限於知識的傳授,尤其是高等教育,其主要任務是教育學生思考。”為了完成這一任務,吳先生明確提出:“高等教育的重要責任是將人文學與科學間的鴻溝蓋接起來”,這種“蓋接”,不是一種表麵的點綴,也不是“在文學院加一二科學課程,在理學院加一二人文課程”,而是要在思想觀念和政策措施上進行重大改革。拿吳先生的這個觀點來衡量,近年來內地大學的“文理溝通”,恐怕還是所謂表麵點綴,算不上一種全麵“蓋接”。因為這種文理溝通,還局限在“提高學生素質”的層麵,沒有上升到“教育學生思考”的高度。前者的立意是為我所用,後者的出發點才是為人本身。

一九八二年,吳大猷以《科學、技術、人文學》為題,在《民生報》分三次刊登長文,進一步論述三者的關係。他說,科學和人文學是人類文明的兩個方麵。就科學而言,由於“高度專門化”和大量使用深奧的觀念和術語,它已經“成為極少數專家的私有花園”。這樣一來,連那些受過普通教育的人,也很難對科學有個基本了解,即使是受過專門教育的人,對其他專業也是隔行如隔山,根本不知道人家說啥幹啥。於是,幾乎所有的專業工作者都處於一種老死不相往來的境地。這充分說明人類文明出現了嚴重的問題,它對於社會的和諧發展和個人的生命體驗,都非常有害。他強調,人類社會已經到了一個必須將人文科學與自然科學溝通起來的時代,而這種溝通的任務,隻能由教育來承擔。不難看出,近年來有些人一再強調所謂專業教育、技術教育的重要性,顯然是要重複人家走過的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