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3章 慎齋執帚吐戒語 福田赫曦司玄機(1)(1 / 2)

話說羅典主持嶽麓書院,憑了自己淵博的學問,誠樸的人品,萬人敬仰,天下學人雲集嶽麓,相與從遊。他掌教書院共二十餘年,培養生徒數千之眾,中進士者亦數百。為此朝廷有感其德,有感其教化之功,先後四次提奏,吏部八次記錄,而為天下書院院長之最。特別是兩次喜赴鹿鳴宴,更是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方外神仙,羨慕得要死。

卻說前文所述的那神仙,一日駕了祥雲,飄遊到此,卻被嶽麓山盤旋的紫氣擋住了去路,於是便按下雲頭,掐指一算,這神仙便知端詳,竟是生出許多的羨慕與景仰來。但他發現這盤旋的紫氣間,亦是夾雜了驕侈之氣,這驕侈二字,是萬萬犯不得的,實乃人生之大忌。於是神仙想了,何不借此超度一番,一來向這大福大壽之星道個祝福,二二則煞煞這些達官顯貴、文人學士的傲氣。有了如此想法,就把自己變化成了個肮髒的醜八怪老道,而前來湊熱鬧。

且說這些達官顯貴、文人學士本來對這些和尚道士沒有正眼瞧過,很有些瞧不起的味道,更何況乃一介肮髒老道,於是出言相譏,幾欲謾罵。沒想到,這些達官顯貴、文人學士所為卻是正中了神仙的圈套。

於是神仙露了一手功夫,用掃把蘸了黃泥,在赫曦台的白牆上,大書了一個“壽”字,讓這些達官顯貴、文人學士傻了眼,繼而恍然大悟。原來這個肮髒的老道,竟是一個方外的神仙,“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呀”。神仙大書了一個“壽”以後,駕雲而去,杳若黃鶴,卻給嶽麓書院的所有士子學人上了極為深刻的一課,即學無止境。也給羅典上了一課。羅典此刻已年屆九十,可謂福壽雙全,為什麼神仙隻僅僅大書一個“壽”字,卻剩下一個“福”耶?參加鹿鳴宴歸來,羅典一直在思考,他對自己近一個世紀的為人,一一地作了回憶,仕途發達,事業有成,卻少有挫折,絲毫找不出無福的痕跡。羅典的教學與前任山長、院長相比,卻有明顯的區別。他不大願意關門講學,作灌輸式的教法。自他出任院長開始,就對書院的環境進行大刀闊斧地改觀,栽花種竹,把嶽麓書院八個佳勝之處進行了完全的美化,命名為“柳塘煙曉”、“桃塢烘霞”、“桐蔭別徑”、“風荷晚香”、“曲澗鳴泉”、“碧沼觀魚”、“花墩坐月”、“竹林冬翠”,每日領了弟子遊玩其間,或講論、或爭議,使弟子在一些無意的遊玩之間悟出一絲道理來。

卻說神仙大書“壽”字去後,暗留一“福”而不書,讓羅典絞盡腦汁想不出一個究竟來。一日,羅典帶了弟子來到赫曦台,眾人品評了神仙的書法,大大地感歎了一回。但對為什麼空留一個“福”字卻仍是無法找到答案。時有學子喚做歐陽厚均者,呆呆地跟了恩師半日,終究不語,他靜靜地立在那個“壽”字的麵前,出神地望了一回。他隻覺得眼前金光閃閃,這個壽字竟然活了,而且化做了一條金龍,上下翻滾騰躍,他用力地擦了擦眼睛,所見仍是一樣。“見鬼啦”?他想,“這明明是一個壽字,怎麼會是一條金龍呢”。

當然,他清楚這是仙跡,或許暗含了玄機,這神仙是不是認為,書院藏龍臥虎呢。或許他認為恩師乃是蛟龍,故留一“福”讓恩師去寫?於是他很膽怯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因為師兄弟們根本就沒有從這些方麵去議論過,他提出這種看法,是否會招惹非議?但他確實看到了這個壽字化做了金龍。“小生想這個方外野人,肯定是認為恩師乃人中蛟龍,而且已壽逾八旬,故書一‘壽’字以暗喻。”他說。

歐陽厚均此言一出,師兄弟也就嘩然,對歐陽之說眾說紛紜,亦有數十人像歐陽一樣,立到了這個“壽”字的對麵,又以朱子格物致知的方法,靜靜地觀望,“格壽尋龍”,固然有了許多學子,有歐陽厚均的感覺,見有金龍飛舞。在聽了歐陽厚均之言以後,羅典心有靈犀。這羅典本是極具宿慧的,盡管他獨尊儒學,然而卻是博覽旁通。對釋道之說極為精通。見歐陽厚均道出了玄機,點額拍手,“妙,妙啊!此地藏龍臥虎!”見恩師對歐陽厚均持肯定的態度,眾生附和。

“恩師何不大書一福與之匹配也”。也就有學子備了神仙用過的掃帚,蘸了黃泥,很尊敬地遞到了羅典的手裏。羅典清楚,盡管自己的書法堪稱一絕,然而與這仙跡的“壽”字相比,無論如何是不能匹配的。而且他清楚神仙之所以空餘福不書,並不是為了考他的書法,就算是為了考他的書法的話,也僅僅是為了警示於他。為了警示於書院的學子“戒驕戒躁”。他清楚要寫這一福字,用手寫,僅僅隻是圖其表,更重要的是要用其心,是要用他的心血去寫啊。他輕輕地接過了學子遞送的掃把,卻久久地不肯下筆,這個福的分量太重了啊。比起這個神仙所書的“壽”字要重得多。他仿佛見到周式,好像見到了朱熹,見到了張栻,見到了曆朝曆代的山長,他們用了異樣的目光盯著他。這目光充滿著期待,充滿著讚許,充滿著惆悵與迷惘。他記起了當天,神仙化做肮髒老道擠進赫曦台時的情景。達官顯貴、士子學人的驕侈與無禮,肮髒道士的鄙夷之態,羅典的心也就緊縮著、戰栗著。這個“福”字到底該怎樣寫呢?祖先所傳“傳道以濟斯民”該是一種怎樣的心態,去麵對這世間的一切呢?成不驕,敗不餒,還是有了成績就趾高氣揚,目空一切耶?他把掃把舉起又輕輕地放了下來。士子見恩師如此舉棋不定,不解其故,隻道是恩師見有仙跡於上,不敢再題。就好像當年李太白遊黃鶴樓,見了有崔顥的《登黃鶴樓》已經寫絕,而不敢再題一樣。也就有些鄙意。他們又怎麼清楚,此刻的羅典,內心正打翻了一個五味瓶,鹹的、酸的、甜的、苦的、辛的俱齊呀! 羅典見狀,早知其意,啟齒相問:“做學問何為貴?為官何為貴?做人又是何為貴耶?”眾生見恩師如此相問,而且極為嚴肅,根本不是平時侍遊的隨和之態,也就不敢隨意對答,竟是呆立而三緘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