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真是太糟糕了。”凱珊德拉隨性地向後仰去，沙發上編織細膩的茶色墊巾向後退讓出了一個鮮明的輪廓。她看起來極為疲倦，卻仍然儀態端正，蒼白如雪，“你知道，上星期我才剛因為教團的事去立陶宛出差。好不容易可以休假，媽媽還非要我親自去倫敦試訂婚禮服。”
“辛苦你了。”於是安琪琳娜安靜地過去，打開一盞不足以劃破這空間裏默契的黃光小台燈，就著昏暗而溫柔的光線開始倒牛奶，“畢竟下星期就要正式訂婚了，訂婚儀式既然是由女方母族的梅利弗倫主辦，媽媽也是想認真些吧。”
“梅利弗倫家的主人無論訂婚還是結婚，甚至死後入土都還是要按傳統穿紅禮服。”凱珊德拉換了個輕鬆些的姿勢，頓時人前冷豔優雅的麵具就垮塌成了一地看不見的碎片，“其實試來試去也不過如此而已。我實在沒有興趣，就讓媽媽決定了，結果媽媽居然選了一件有五米拖尾的裙子，真不敢想象要如何穿著那個跳舞。”
“要訂婚的可是你啊，”她淺笑著過去，把高筒杯遞到凱珊德拉唇邊，細心注視著這位姐姐在幽暗的光線裏隱現的深邃輪廓，“怎麼看起來你反而是最不上心的那個人。”
“拜托，別再取笑我了啊。”凱珊德拉也笑了，盡管困頓，她還是接過了盛牛奶的高筒杯，“你是最清楚的，你有多討厭男人，我就有多討厭禮服，梳高發簪和化妝。”
“還好吧，我並不討厭爸爸，雷和維爾啊。”她用沒有沾上油彩和炭灰的左手撫摸對方散在肩上的黑色長直發，感受著那種液體經過般的流暢質感，“其實你也算不上討厭雷吧。”
“如果不需要和他上床生孩子的話，確實他還不錯。”凱珊德拉把餘下的半杯牛奶放在了茶幾上，執起了她還未來得及清理而五顏六色的右手，如同端詳一件前衛藝術品般細細揣摩，“被男人抱就夠糟了，何況還是個心心念念著自己弟弟的男人。”
她撲哧一聲笑出來，整個世界為之一亮，卻又迅速黯淡下去。
“有時候我都很難想象，”她輕柔地撫著她的頭發，並放任對方握著自己沾滿顏料的另一隻手，“你們的孩子要姓什麼才好呢。”
“也許需要兩個孩子來各自繼承吧，那真是更糟糕的狀況。那種事即使是一次我也不想經曆。”凱珊德拉鬆開一隻手，重新拿過那杯牛奶，暗黃色的柔光將夜幕中的空氣染得深沉，“如果維爾是女孩，我一定會請求爸爸把新娘換成他。當然即使現在他不是，我也一直都很想這麼做。”
“就算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你也不介意把他‘嫁’給雷麼？”她感到凱珊德拉罕見的抱怨實在十分有趣，不由得又咧開了幾分笑容。
“就算他身上沒有梅利弗倫的血脈，他也仍然是我們的家人。”凱珊德拉靜靜地說，手上的動作停下了，“最重要的是，他才是雷真正的愛人。和別人想象的不同，他們的結合才是天經地義。”
“我知道。”她唯一能做的隻是伸手環住她，感受到瘦削的身體上骨骼的曲線，“我知道。”
“有時候我甚至都要感謝羅森克魯茲那瘋子的把戲了，”然而那種偶然的越軌並沒有持續下去，“至少可以讓我有理直氣壯的借口退婚。”
“確定要按那個計劃辦了麼？”她無理由地感到某種無常和頹敗，“會給爸爸造成很大困擾吧。”
“我也希望他在辦事時能考慮少給我們帶來些困擾。”凱珊德拉忽然放下了杯子，厚重的玻璃底在茶幾上撞出破碎般清澈的聲響，光澤銳利地晃動了一下，“我知道，他是我爸爸，是他給了我生命和一切，他為我們犧牲了很多。但是安琪，可以的話我也不想這樣，但是我總是很難忘記，自己是強|暴得來的孩子。”
她轉向正麵，抱住了那個高而清瘦的年輕女人，她的臉抵上了她的額頭，如同溫柔的田野融化山川。
“隻有你啊…安琪…”凱珊德拉在她的臂彎中緩緩開口，染上了前所未有的風霜和疲憊，“從一開始…我就隻有你…是我唯一的同伴啊…”
“我知道，我知道。”她隻是反複重複著那個簡單句式，“無論如何，我都能夠懂得你的心。”
黑暗中凱珊德拉似乎笑了一笑，又似乎沒有。她隻是很輕地推開她站起來，轉向浴室。安琪琳娜頓了一下，跟上去。
先前她一直沒有開房間內的主照明燈，因而浴室裏通明的燈火一時讓她不甚適應。
於是她垂下眼簾，努力讓眼睛盡快適應明亮的光線，免得不慎摔倒，同時迅速洗去了手上的油彩。
待她洗好手轉身，凱珊德拉已經脫下了那件長卻不厚重的初夏款式外套。裏麵吊帶長裙細長的黑色衣帶顫巍巍地掛在突出的頎長鎖骨上，形成了一種危崖般令人心生敬畏的美感，長發散落其間，如同在白玉山崖上義無返顧生長的植物，充滿年輕生命原質的清香。衣帶的長度確保了長裙的上沿恰到好處地卡在曖昧的分界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