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最後的女王(1 / 3)

不要怕,我親愛的孩子,不要怕。

你終有一天會回到這裏來的。

在那之前,你要懷著愛與夢想,不卑不亢地活在這世上。因為人終究沒有堅強到不怕任何傷害,從而沒有信仰地活下去。

隻因為,死亡不過是去旅行。

死亡不過是去旅行。

白岸。灰色的海。

這是死亡麼,寧靜地聽不見一絲風聲,尋不到分毫生色,這樣決絕的安靜,能稱之為死亡麼。

人死後究竟有沒有靈魂。

如果沒有,我為什麼還沒有忘記,忘記純白的雪與緋紅的血,忘記北歐浩麗的山川那起伏的輪廓線,忘記玫瑰和浮雲城堡,忘記高山上蔚藍眼睛一般的湖泊,忘記那個人唇邊清淺而意味深厚的笑容。

如果有,我為什麼還在原地徘徊。

“你醒了?”

如同一個不合時宜的幽默一般,我竟真的被這句話驚醒,猛地睜開眼睛。刹那間淡漠的陽光淌了滿麵,在世界的表層舒展成一層光澤四溢的膜,色澤亮麗而淡薄,蔓延到眼球邊角那些充血的敏感神經,刺痛感將對這個世界原本麵目的清醒知覺傳遞到全身的感官裏去。

我悲哀地發現自己快要習慣於暈倒後在另一個地方醒來,倉皇地環顧四周,試圖尋回自己脫節的時空觀了。

這間房間的陳設十分簡潔而精致,家具用的木料呈現出洛絲羅林式的馥鬱紋路,馨香滿室,並不讓我感到陌生。然而一時我竟無法想起這個地方的確切名目,洛絲羅林的陽光裏含著金紅色的落寞溫暖,會在木紋裏勾出美麗的燦爛光弧,濃鬱的光華裏煙塵飛舞,與這裏淡漠而高遠的光線不甚符合。

我有些困惑地把視線向左移,然後不出所料地看到超越自己預計的人,嚇了自己一跳。

黑色的長發呈一種受地心引力蠱惑而不顧一切向地麵延伸的筆直姿態,將側臉的曲線切割成光潔的斷崖。一時間黑發黑瞳的特征勾起我一種近乎本能的恐懼,迷戀和心碎。

然而那是一張因繼承了父親的血脈而五官更為幽深豔麗的臉,那是一張自幼就被周圍所有人承認音容絕世的臉,那是一張女人的臉。

我愣愣地看著她,將自己無法開口說話的理由歸咎於昏迷太久造成的喉嚨不適。

“看來你沒什麼不舒服的,”她卻全然不在意似的,從床邊的椅子上站起來,作勢要往外走,“既然醒了,想吃點什麼?”

她的容貌無疑得到父母最完美的恩賜而美豔無比,卻始終掛著颯遝幹淨的笑容,似乎從不把自己的先天優勢放在心上。過於寬大的風衣掛在女子清瘦而線條優美的身體上,微微敞開,恰到好處地露出凸起的平直鎖骨,原本像中國產的那種白玉瓷一般光潔無瑕,然而如今上麵卻爬上了令人目盲的玄黑玫瑰。在略坡跟的靴子幫助下,她站起來幾乎和我差不多高,如同騎著獨角獸在森林中奔跑的凱爾特女神。

她的笑容同樣是淺淺的,卻與雷格勒斯並不相似。

“怎麼了?”似乎是發現了我略失神的目光,她的笑容擴展了一些,“幾個月不見,你連記憶都被替換了?”

“沒有。”那一瞬間我感到有些失望,沒好氣地坐起來,“你怎麼在這裏…好吧,我怎麼在這裏?”

“雷把你從法國帶回來以後就丟給我了。”她心平氣和地回答,打開旁邊的衣櫃翻找著什麼,動作和普通人家的女兒一樣嫻熟,卻含著難以言喻的流暢美感,“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他也不知道要用什麼表情麵對你…我把洛絲羅林暫時封閉起來了,讓維羅妮卡在那裏休息。這裏耳目少些,比較方便。”

“這裏是…”這個解釋無端讓我有些心冷,更加困惑地四下張望起來。

“拜托,你從小在這裏住了那麼多個夏天。”她笑出聲來,將一套秋季常服放到床上,“雖然愛情會迷惑人的心智,你也不必連記憶都被迷惑了吧。”

“別取笑我了。”我苦笑,確認了自己精神狀態良好,身上也沒有其他不適後開始披衣服。一年餘的奔波已經將那些光輝歲月打磨得細節模糊,我竟然沒有想起來,這是梅利弗倫位於愛丁堡的別院,是少年時無數個暑假裏我和雷格勒斯彼此依偎著度過漫漫時光的地方,我竟僅僅記得那些飄著燒烤誘人香味的曲折小巷,青石板縫隙中頑強的苔蘚和地點隱秘的小餐館了。

靈魂竟然脆弱得連記憶都守不住。

她沒有接話,隻是靜靜地望了我一眼,一如過去的很多次那樣,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出門。

我以平日裏正常的速度穿好衣服下樓時,她已經泡好了茶,陷在會客廳的沙發裏,姿態清冷而平和。吊燈絢麗繁複的影子落在她臉上,像一幅風景畫上繁複而毫無必要的裝飾,又像是一個殘酷詛咒的危險印記。麵前陶瓷茶杯的曲線美麗而易碎。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