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憂鬱與理想(1 / 3)

流竄的白色清輝在睫毛上暈出不大不小的幾片白斑,我微微睜開眼,頓時刺痛從縫隙中滲入,那道光模糊了。

我猛得清醒過來,昏暗的燈光裏夾雜著中年男人的沙啞歌聲,酒精與女人的記憶回來了。

然而這個地方不是如此。

我環視四周,窗簾是素雅的乳白色,在上午的輕風中柔和地舒展,隨即落回原處。家具是淡色的木材質,精致的小台燈靜靜地守望在床頭櫃中央,從抽屜拉柄精雕細琢的花紋上便可看出這些東西之品質不凡。

那一瞬我忽然想起了浮雲城堡,然而這間房間的裝飾風格是溫和的,並無那種帶有拒絕意味的高潔和冰冷。

我在內心深處歎了口氣,準備坐起身。

一抹鑲著銅色邊緣的燦爛千陽刺入眼底。

我一驚,竟然恍惚想起了父親。然而我想最神奇的魔法一定存在於彼岸,去往那裏的人從未回來過,也不會回來。

父親的頭發也沒有那麼顯著的卷曲弧度。

“你醒了啊?”

洛克爾導師坐在窗邊,似乎在看護剛剛從昏迷中醒來的病人,隻是他唇角那抹輕佻的笑容與上午的大好光景實在不甚符合。

“恩,”我勉強嘟噥了一下算作回答,十四年間我們這群人之間從來沒有別人看來的那麼多禮節,“謝謝您…我這是怎麼了啊…”

“是啊,我也想知道你怎麼了呢。”他換了個姿勢,笑得很愜意,“你居然也會喝醉,我真想看看塞納河的水有沒有見底。”

“我沒有醉。”

是的,我沒有醉。現在我仍能清醒地回想起那時的狀態,雖然過去沒有喝醉酒的經驗,但我知道自己雖然無法解釋那時的行為,卻並沒有喪失心神。

然而這句話卻讓他微微睜開眼,隨即笑得更加曖昧。

“怎麼,你還沒清醒過來麼?”

我有些疑惑地望著他。

“隻有醉了的人才會說自己沒有醉,”他的笑容在流金年華的背景映襯下蕩漾開來,“要不要再來一片酒精症狀緩解劑?”

“不用了。”多年相處的經驗告訴我不要爭辯下去,“對了,導師,這裏是…”

“啊,忘了告訴你了,”他端起一杯咖啡,旋轉著嫋嫋而上的白色煙霧在他唇邊搖擺不定,“巴黎太吵鬧了。”

我心知肚明地移開目光。

“誒呀,本來還想在巴黎多玩幾天的。”他卻微笑著湊近,“現在也隻能提前回來了,好在從這裏到巴黎隻有一小時車程。”

“抱歉,麻煩您了。”我把歎息咽回去,坐起來準備起床,“真沒想到能在這裏遇見您,原來您也離開薔薇教團了。”

“不離開那個見鬼的地方,難道我要等著雷格勒斯把我的腦袋揪下來麼?”他站起來,陽光在他身後打出一個絢爛的輪廓,發出令人目盲的紅色灼華。

“您…都已經知道了?”我愣了一下,但隨即為自己的無知啞然失笑。

“我也是有自己的情報來源的啊。”他滿不在乎地托出我已經預料到的答案,“如果連這點手段都沒有,要怎麼擺平你們這些驕傲尊貴的少爺小姐們呢。”

“是啊,您一直都很有手段。”我笑了,而今那些學生時代的光輝歲月已經成為我僅有的珍寶,回憶都成為一種奢侈,生怕某一天它們被消磨殆盡,再也撈不起一絲溫暖的懷念。

他笑盈盈地望著我,沒有再說話。我垂下目光,在新換的睡衣上停留了一秒。

然後他忽然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大笑,我愣愣地看著自己這位相處多年的人生導師所維持的優雅形象在短短幾秒內片片崩落,碎了一地。

“放心吧,”單詞和音節在顫抖不已的狂笑中骨肉破碎,連貫不成句子,“沒有人非禮你。”

一道悶雷劈中我,含著尖銳的幽默感。我怔在原地。

“你先好好休息吧,”在我無言以對的當口他轉身出去,燦爛的光華在門框中緩慢地散逸消失,“我會讓露妮把早餐拿上來。”

我最終還是在將近十點的時候擺脫了四肢關節隱約的酸痛感,站起身,換好自己原先的衣服。

外套的最後一個鋁搭扣安穩地卡在齒盤裏,我看了一眼牆上的鍾,蛋白色圓形邊緣裏雕工精美的指針構成時光死去的角度,彼此相安無事。

餡皮湯的香味勾起事物的原始安慰,即使大英帝國最守舊忠貞的托利黨老紳士也無法不承認,正如洛克爾導師曾經說過的那樣,法國人唯一比英國人強的建築就是廚房了。

奶油的馨香在餡皮脆而溫熱的口感下遊走,我一邊品嚐著精美的蘑菇燉雞湯,一邊想起剛才來送食物的女人。我不知道她是以什麼身份存在在這棟小別墅裏,隻是那個年輕女子的眼神與我所見過的母親,姐妹和朋友,以及想象中那些美豔豁達,裹在濃重香水氣味裏的法國女郎都完全不同。她穿一件簡單的紫色套裙,低著頭進來,對我行了個禮後匆匆放下餐盤,一言不發地低著頭出去,神情像一隻畏縮的小貓。

我歎了口氣,決定把這種一無是處的感慨丟出大腦,離開這個精致的玩具盒子。

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這是墮落的天使之城,這是沉默祭壇上對神冷笑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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