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Chevalier(1 / 3)

溫弗萊先生拽著我的手臂,以驚人的速度回到地麵上。整個過程中我都雙腿虛浮,四肢一直到了地麵上才勉強有了支撐自己的力氣。加拉哈德氣喘籲籲地跟在身後,麵色倉皇。而我能感受到的僅僅是溫弗萊先生一直緊緊抓著我,手上的力道不至於讓我感到疼痛,卻恰倒好處地把摩擦控製在我無法掙開的範圍。

到了地下二層的走廊後,溫弗萊先生並沒有給我和加拉哈德喘息的機會,而是直接拉著我向出口跑去,薔薇教團裏我們無法改變空間。深紅地毯上悄無聲息,五芒的教團標誌在無數如我們這般匆忙跑過或如父親當年那般閑庭信步而過的□□下巍然保持著原本的輪廓,明晃晃的金色燈光在纖維的縫隙裏勾上淡薄的涼意。四麵牆壁極其嚴實,除了五芒標誌外再無其他裝飾,空間安靜地驚人,與喧囂的塵世隔開了冰冷的記憶,仿佛置身於凋零的玫瑰中失去功能的植物篩管。

我全身乏力,卻還是必須勉強站起來,跟上溫弗萊先生利落的腳步。我忽然不想看到任何東西,賭氣般避上眼任由溫弗萊先生把我拖向未知的茫茫前程。

我無法想象,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在過去二十年的生命中始終以溫暖的靈魂扶持我,以親人的身份庇佑我,關懷我,賜予我與人類無異的豐饒一生,在我們甘霖一般的青春歲月裏為我們撐起一方理想天地,使我們有幸在被主觀的年輕和脆弱放大的磨難麵前一遍遍自我盤問,共同成長,直至拾起生命所有美好的片段,拚接成果仁般豐盛的靈魂的人,竟就真的不在了,真的永久隕落在不見天日的地底,埋葬在一個曠世陰謀的深處,躺在不配供他安息的石頭陵墓裏,成為了傳奇中以縹緲歌聲來傳唱的優美微笑。他是天生的貴族,他的笑容曾經照亮了很多人的生命,給予了他們堅持存在下去的溫暖力量。但是如今他自己睡去了,不再言語了。我不知道他臨終前是否最終觸到了屬於他的幸福,我隻知道,他再也不會於那些瀲灩的清晨坐在洛絲羅林莊園的會客廳裏輕柔地微笑,和雷格勒斯神采飛揚地聊天,等我起床後過去加入談話了。

而今回憶起來,雷格勒斯和凱珊德拉上學後母親就帶我們遷回洛絲羅林莊園,便於就近到羅斯查爾德讀書,免得住校。而父親由於要常駐愛丁堡,那之後我見到他的頻率就大約隻有一個月一次。但每次他抽出一星半點時間回來陪我們,都會給我們帶有趣的東西,從幼時的玩具到少年時代愛丁堡偏僻的小書局裏一些絕版的書,花一下午陪我和雷格勒斯說話,和凱珊德拉一起看安琪琳娜的畫作,或是給娜塔莉婭和維羅妮卡機會,好讓她們黏他黏個夠。我一直記得為數不多的時候他彈的琴,《La

Campanella》,輕盈而持久的鍾聲在生命中來回蕩漾,手法驚倫絕寰。

自我七歲後他就沒有再缺席過洛絲羅林的家宴,我還記得那時懸浮在空中前後搖曳的玫瑰蠟燭,如同近在咫尺的溫暖星辰,在他輪廓幽深的俊美側臉上勾出一道柔和的界限,高貴美麗,無與倫比。他在滿目的暖黃色光暈中對我們說,可以的話,他希望即使蠟矩成灰,我們這個家也能夠不散。

在天崩地裂的時刻尚未到來之前,淺薄如我始終是無法真正品嚐其中意味的。隻是未曾想過,當初我輕率地把洛絲羅林當作過去甩在身後,轉身已是永訣;未曾想過,在我的生命中占據大頁篇幅的家和親人,竟在短短一年內分崩離析,各自踏上了命定的不歸旅途。亞平寧半島溫潤如玉的下午,那位安靜地佇在林立的畫架之間,融於鉑金色逆光的女神;洛絲羅林的深紅玫瑰簇擁著的,笑容燦若信仰的長輩,他們竟已真的先後離開我,被那個無人探知的世界留在了我再也無法跟他們說話的彼岸。

而我關於他們的記憶,在他們本身業已消逝的生命麵前,竟蒼白得令我無顏麵對。

“希斯維爾,你好點了麼?”

我猛得驚醒,發現我們已經到了教團地麵通往地下二層的平台上,而我正靠在身後的牆上,坐著喘息。加拉哈德關切地看著我。

但是剛才拍我肩的是溫弗萊先生,他依舊麵無表情地注視著我,冷靜地讓我心裏發慌。但是我願意相信那是多年的命運起伏已經在他生命中構成了一種與父親有關的元素,使他能抵禦一切,堅定地走在那條道路上。

“請你節哀,這是先生自己選擇的方式。”他慢慢在我麵前蹲下,心平氣和地喚著我的本名,這亦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他不是洛絲羅林的傭人,自然不以少爺稱呼我,而先生則是他這些年來對父親的唯一稱呼。

加拉哈德沉痛地站在一旁,一言不發。

“先生希望你過得好,”他再次輕柔地拍了拍我,那是溫弗萊先生少有的溫柔表示,那一瞬我竟覺得這動作裏含著父親的痕跡,“無論以什麼方式。”

我說不出話來,隻能不住地點頭。

“雖然你身上並無先生的血脈,但可以確定的是,先生在過去二十年間都將你當作親生兒子對待。”他的口吻平靜地如同一汪死水,“不僅僅是供養你成長,更是以父親引導兒子的身份來指引你的內心。無論先生自己這些年是如何生活過來,做了些什麼,他始終都是以祝福的心情庇護著你的,也包括你的愛情。”

我搗蒜一般點頭,拚命止住哽咽,好象溫弗萊先生會把我的無能轉告給父親似的。

“雖然先生無法預知你生命的痕跡,但他一直都希望你按照自己對幸福的定義去尋找,直至最終理解幸福,如同普天之下父母對孩子的期望一樣。所以可能的話,請你遵循自己的本心努力生活,不要讓先生失望——”他深吸了一口氣,才終於艱難地吐出後半句,“這也算是我個人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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