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April Fool(1 / 3)

我把兩張畫著臨床血管側剖圖的講義放到床頭櫃上,早晨的光線很好,在上麵打出一個鑲著紫邊的光圈,將幾個工整的鉛印字母照亮,泛起一陣輕柔的香味。

最近天氣開始回暖,我的身體也比前幾個月好上了許多,不再那麼嗜睡。這樣我就可以每天早起一個小時,趁著向南的窗口慷慨地灑進自然光,多看幾頁書,然後收拾筆和講義去大學上課,日落時分帶著晚飯的材料回浮雲城堡,晚上看書,彈一會兒琴。

比起去年那幾個月,我們相處的時間少了很多。但是我並不因此而苦惱,畢竟經過那些事之後,也深深明白長久地黏在一起實在沒什麼好處。他似乎也默認了這點,並不幹涉我去學校。我倚在他懷裏的時候,依然覺得安心溫暖,已經很好。

我知道自己當初的選擇錯得離譜,他也似乎不如過去有安全感。例如現在每天早上我醒來時都會發現自己被他緊緊擁在懷裏。我自然是不忍心吵醒他的,隻能小心翼翼地坐起來,翻閱放在床頭的講義和資料。

而他通常很快也就醒了。然後他會坐起來,從後麵抱著我,一直這樣貼在一起,很久很久,似乎不這樣就無法呼吸,直到不得不分離的最後一刻。

偶然我心裏會暗自覺得悲涼,但大部分時候——例如今天——我隻是順從地倚靠著他,心不在焉地翻動那厚厚一遝講義的邊緣。他醒了之後我就再也無法專心看書,幹脆向後偏過臉,與他唇齒相接。

清晨還未洗漱之前,我們隻會這樣淺淺地親吻。但是我很喜歡這樣,可以格外清晰地感知到他唇優美的形狀和上麵皺起的皮膚,溫暖綿長,似乎可以一直持續下去,持續到新的冰封期到來,宿命不再滾動的時候。如果生活如此,本來便是最幸福不過了。

但是一個吻終有結束的時候,因為彼此都需要獨力呼吸新鮮空氣。

“要不你也去找些什麼事來打發時間?”分開之後我繼續靠在他肩上,把頭轉了回去,“難道你甘心一直給我做翻譯麼?”

“給你做的話,為什麼不甘心呢?”他的口吻中含著笑意,讓我安心了不少,“不過你說得沒錯,也許行醫對你而言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那樣無論你去哪裏,我都會陪你去。”

我放下講義,再次略微轉向他,讓自己笑得不要太過得意。

和我不同,他的丹麥語很不錯,所以就主動承擔了幫我翻譯講義的工作。雷格勒斯連字都寫得很漂亮,字母F的尾勾略微揚起,是一種很張狂卻意外俊秀的字體。每每在藍黑墨水構成的圖騰間流轉,我都會有那麼幾個瞬間懷疑這不是充斥著專業名詞和死板說明的醫學類講義,而是一首倘徉在紫羅蘭色海洋裏靜靜漂浮的詩。

現在我終於能稍許懂得珍視而今的幸福,所以我當即回吻他,然後順理成章地被他攔腰抱住,又是許久靜止。

其實我早已沒有資格和精力按正規途徑報考大學,所幸現在的大學都是開放式,任誰都可以進去旁聽,但實驗這類事情的待遇就不可能同醫學院學生相提並論了。所以對於臨床醫學,我並沒有太高的指望,隻是希望能夠有機會去亞洲或南美幫助麻風病患者,或是和他一起再去一次西藏,去那些傳教士留下來的當地學校教書。除了醫療,或許還可以教他們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例如英語。畢竟我始終都認為教育能夠從根本上改變一個人的生活,盡管洛克爾導師說過,那是生活無憂的人自然產生的優越感罷了。

從意識狀態恢複後我就再也沒有踏進浮雲城堡龐大昏暗的資料室。堅決地將它們甩在腦後成為了我唯一的反抗方式。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那些暫時沉寂的龐大真相會浮上水麵,把生活和理想攪成碎片,但至少我可以選擇不被它牽著走。自己引領自己,某種意義上也能算是得救了。

而且,我想要爬出泥潭,歸根結底——盡管我已經多次為這個目的采取了不方便的措施——還是想要保護他。

“今天就是四月了。”吻結束後他順勢把我完全摟進懷裏,“有什麼計劃麼?”

“對啊…四月一日啊……”我故意拖長了聲調,全身的重力都轉嫁在他身上。

“你想開個有意思的玩笑麼?”他嘴上這麼說著,依然笑得輕鬆,絲毫沒有戒備。

所以我順理成章地翻身,把他按在床上。睡衣在一陣騷動後鬆開,他胸前的大片皮膚同樣帶有蒼白的美感,皎潔如同透明的伏特加。其實他也算不上有肌肉的男人,但是骨架極好,將身材襯得極其迷人。

原來平時□□的時候,我看他都看得不甚真切。黑暗中我隻能抱著那個輪廓,任由他把我帶到天國,再狠狠地墜下來,心髒劇烈收縮又膨脹,源源不斷地輸送著罪孽的血液。

“看來你想在上麵?”他絲毫沒有因為我突如其來的舉動而驚訝。那笑容幹淨淺淡,我頓時理解了自己此刻存在的意義,於是深深吻上去,戒指堅硬的懷彼此碰撞。

過程中我又被他反壓下來,但是我甚至沒有察覺。這次我們維持了很久,末了他鬆開我,神情未變。

我忽然在那笑容中看到了某些哀傷的因子,於是我再一次抱緊他,臉越過他的肩。

“是時候該走了,”他在我耳邊很輕地說,“記得回來就好。”

我在他看不見的方位點點頭,放開,下床穿好衣服,回頭朝他微笑,旋即離開。

後來我再回想起一九一三年四月一日的經曆,從骨血裏希望他能抱緊我,哪怕用強製手段把我禁錮在浮雲城堡,這樣我就可以無知下去,憑借著鮮血淋漓的幸福倚在他肩上終老一世,等待新的核效力逐漸減弱,重複那一過程而消失。

可是這永遠都不是真相,真相永遠不願掩飾自己。

我真的希望這一天的一切都不是真的,都是愚人節一個不恰當的玩笑,希望自己不用站在刀尖上作出選擇,將生命中最深刻的羈絆活生生撕裂開來。烈風撕開北歐蒼藍色的苔原,扯下大塊新鮮帶血的肌肉。

但是命運從來隻玩弄人,不跟人開玩笑。

今天下午是醫學院學生的實驗時間,我無法跟去。通常他不會這麼早來接我,於是我幹脆到哥本哈根大學的自助餐廳裏喝下午茶,品嚐了一些正統的丹麥螺旋曲奇和沙司餅,然後便到正對麵的圖書館,準備看一下午書。

哥本哈根大學的圖書館是在附近能想象到最便捷且內容齊全的閱讀地點。既然醫學士離我還十分遙遠,這樣難得的休閑下午,我還是選擇了一些文學方麵的書來打發時光。我記得在羅斯查爾德讀書時,有一段時間突然流行起大量地下文學。女生的課桌下塞滿了各種印刷劣質的小說,甚至蔓延到部分男生。雷格勒斯班上的導師讓他沒收那些書,他隻回答了一句,隻不過是無傷大雅的小風潮,何必降低自己的格調去附會。

現在想起過去與他朝夕相處的歲月,竟還能笑出聲來。我趕緊把臉埋進書裏,免得打擾別人,同時翻開懷表,時間不早了。

我站起身,決定把書放好,早點回去。

閱覽室很安靜,而書架所在的區域就有較多的人走動了。我按首字母排列,在借閱區的另一頭才找到了愛倫?坡的作品,把我手上那本放進書架。

圖書館的深紅色窗簾同洛絲羅林那些一樣,終年拉得十分嚴實,但是大功率的日光燈會把整個圖書館內照得燈火通明,不存在突然那邊暗下來的可能。

上次在哥本哈根徘徊的不快經曆大大提高了我的警覺性,在左側光線突然被遮住的同時我把自己的意誌注入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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