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塔樓(2 / 3)

按照理論,浮雲城堡和洛絲羅林都受到各自先人意誌的保護。但是以前在洛絲羅林我從來沒有很清晰地意識到這一點。丹佛先祖的信念顯然要更強烈地盤踞在城堡裏,讓它看起來像是遍布亡靈的白色空城。

或許出於對Key身份的保護,丹佛一族的勢力很龐大,自身記載卻流傳地很少。我不知道雷格勒斯的祖先,包括他父親究竟是怎樣的人物,隻希望如果這種絕望的執念終要傷害他們,那他能免於其中。

漸漸地我對這種娛樂活動也喪失了興致,就改去琴房彈琴,彈累了就坐在扶手椅,甚至是直接坐在琴房柔軟的毛地毯上回憶我們並肩行過的十八年金色歲月。這種地毯的隔音效果很好,也十分舒適。禮節在無人注意的時候就沒有意義了。

因為沒有辦法看琴譜,所以隻是彈一些最上手,可以不用看譜的簡單曲目。從最開始學琴時的童謠,到肖邦和卡農。絕大多數的曲子難度都不高,卻是我第一次聽到貝森道夫的演奏,金屬幅度精密的撞擊格外晶瑩而深沉,德奧風的質感華貴桀驁,像是厚重的天鵝絨窗簾上繡著金線雙頭鷹圖案。

有時候他會默默坐在一旁聽,直到最後一個尾音塵埃落定都一言不發,隻是從背後抱緊我。

我分明記得以前我們有說不完的話,少年時代我們坐在學校花院裏的石凳上,抱著大本的硬麵皮書,諷刺裏麵一行有三個生僻詞的敘述方法和推測學導師通過裝腔作勢營造出來的所謂神秘感;或是在雨後愛丁堡的街道上不知疲倦地行走,無根之水在低窪處彙合而成的臨時小水塘在我們身後不著痕跡地萎縮消失,排列淩亂的舊房後兀自伸出一段彩虹,足下青苔橫生,我們可以坐在深巷裏的小燒烤店中,談論成長,理想和死亡;再或者是麵對著校長這樣的權威自顧自按著喜好行動,把豔羨和鄙夷一概甩在身後,隻與彼此一起麵對天空,萬裏無雲。

我記得那時雖然學校規定不得留長發,卻始終沒有被他放在心上。受他的影響,我也成為了讓那些對風紀格外執著的古板導師們頭疼的對象。那時候他就自然地披著過肩的黑亮長發,閃著鈷藍色的微光,仿佛傳說中的金屬。而我則習慣把頭發束高,畢業之後,也同他一樣,任它搭在肩上了。

而今他依舊容顏俊美,神情桀驁。從以前起我就不了解他藏在陰影中的那部分,現在隻有彼此擁得至緊時,我才能聽見他的心跳。

在我們失卻這些心情,被現實和宿命所累而不得不垂下曾經神采飛揚的目光之前,我們是不懂得珍視它的。就像現在的我們也不知道,能夠這樣平靜而堅實地擁抱親吻,已是至高的幸福。

生活依舊像被熨平的白棉布一樣,毫無波瀾地從眼底流走。然而正如同我預感的,粉飾的和平終將被撕破,隻是形式往往出乎意料。

三月下旬的一個晴朗下午,我意外地踏入了一直被作為禁區的西塔樓。

我一直沒有作為浮雲城堡主人的意識,一些看起來不適合進入的地方也會自覺繞道。但因為雷格勒斯出去後無處派遣心情,視力又下降地十分嚴重才會誤闖。

我以為西塔樓已經鎖上了,至少會用魔法保護,萬萬沒想到真的隻是一把再普通不過的金屬鎖。

我確信自己是被魔法施加了某種影響,因為我決不會私闖別人的私密領地。但是今天不同。

雖然我的魔法也一直在退化,但打開這種鎖是沒有任何問題的。門背後是一處很窄且陡的木質樓梯,已經有些鬆動,設計地不那麼合理。輕輕觸碰扶手,就立刻落下厚厚一層嗆人的灰塵。身後的門啪地一聲合上,整個空間陷入毛骨悚然的黑暗。

這座塔樓似乎是遊離於丹佛一族的保護力量之外的存在。

我還未來得及困惑,就感到一股意誌貫穿了我的靈魂,這股意誌並不強,卻堅韌,冰冷而觸感柔和,正中我內心深處的某個弱點,將我完全控製住。

在高級的精神魔法課程中我曾經讀到,魔法的核心在於人的精神。如果一份意誌足夠強烈,那麼在理論上,它是可以脫離肉體而長久存在,並對其他的意誌施加影響的。與影響源的意誌越接近,這種影響就越深刻。

它並沒有奪走我自身的意識,我清晰地知道自己是被捕捉了。最奇異的是,我並未感到受人控製的厭惡感和反抗欲。相反,這種意誌似乎和我本身十分契合,它不具有任何強製性,而是自然引導著我,順著它殘存的記憶和念想,啟動我的腳步。

這段樓梯比東塔樓的要短一些,爬起來卻更艱難。我一口氣爬到頂端,幾乎到達體力極限,卻並不覺得胸腔疼痛。

西塔樓頂端是一個可以居住的小套間,我徑直穿過那些似乎已經在時間中靜止多年的家具,來到陽台。

浮雲城堡的西塔樓,麵向的是哥本哈根。

這是可以從高處視角俯瞰整個哥本哈根港的地方。

這是適宜安靜等待日出的地方。

哥本哈根港外海水透藍如童話,來往船隻絡繹不絕,各式旗幟交相飛揚。碼頭工人唱起渾濁的歌,陷入殘酷的熱情燃燒。

牆上的裂紋深陷進去,念著古老的故事,在深邃的時間裏兀自吟詠,觸感粗糙而真實。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