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丹麥的珍寶(1 / 3)

那之後我們一直在卻格灣享用著幾近奢侈的短暫假期,風涼而不刺骨,足以暫時掩去因太過安逸而從內心悄悄升起的不安。十二月二十三日晚下了一場雪,頓時這個世界忘記了原本的顏色,欣喜地換上了一層飄渺而輕盈的銀裝。一夜過後窗上結了朦朧的薄霧,藍色的海灣被細小的水珠折射成大片深色,漁人停在岸邊的船上掛滿各色經幡,化工染料染的僵硬色彩,像舊帆布一樣在風中抖個不停。

二十三日清晨我照例是在雷格勒斯身邊醒來,適應了一下柔和的光線,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倏得一閃。我忽然感到某種昭示,於是從被子裏伸出手細細觀摩。

裸|露的皮膚接觸到空氣時,神經末梢不自覺地蜷縮起來,熹微的晨光在金屬與寶石上折成彩色的一束。雷格勒斯還沒醒。於是我小心地側過去一點,免得打擾了他的清夢,我知道他向來睡得不太深,即使我盡全力抱住他,溫暖他。

我手心朝上,慢慢把視線移到戒指向內的一側,凝視著那並不明顯的凹文。我過去甚至沒有注意到它,以微弱而雋永的力道嵌進鉑金主體裏去,隨著每一代人的更替而變化,象征的事物卻數個世紀來未有不同。我親吻那兩個字母,R.H.,把它們銘入自己的血肉中去。

字體並不花哨,因而更覺深刻了些。我用指腹抹開窗上的水霧,模仿著戒指上的字體勾勒。明晃晃的雪光透過我們名字的首字母,硬生生把房內的朦朧氣息蒸發殆盡。

“手指會凍傷的。”

肘關節忽然被拽住,我下意識回頭,撞進黑色的深沉海洋。

他不知什麼時候已醒了。最近偶然我會在他清俊的麵容上看到一閃而過的疲憊神色,幸好現在沒有。

於是我縮回被子裏,抱住他的肩,早上剛醒時我們最多隻會輕啄一下對方的唇。從小時候起,他就一定要洗漱過後才會跟我聊天。而且他從來都很準時起床,往往我收拾停當去吃早餐時他早已正襟危坐著跟父親交談,看到我之後便會把我拉到他身邊的位置上。我不知道他們之前聊些什麼,但我坐下後就不會再出現什麼很嚴肅的話題。父親不喜歡在餐桌上談論任何需要認真對待的事。

我無端想起在浮雲城堡裏閱讀那些壘成沉重曆史的典籍時,看見過丹佛家族的族譜,其中提到與王室的淵源。雷格勒斯告訴我,丹麥王室的創始人,老國王高姆為了紀念他的妻子王後泰婭,在一枚石上刻下“丹麥的珍寶”字樣,為這片半島上的藍色童話冠以了最初的名姓。

我放下那本功業輝煌而人脈慘淡的羊皮紙紀錄冊,親吻他蒼白而俊美的側臉。如果說梅利弗倫是一棵樹冠寬闊的紫榕,繁茂地統領著大片色彩斑斕的森林,那麼丹佛則始終作為高而根係幽深的冷杉,終年披著銀袈,以挺拔蒼勁的形式傲然立在萬木的更高處,稀有而卓越。

並不是所有愛情都在世間留下印記,愛與被愛原本就是三生有幸。

我們一致同意在卻格灣過聖誕節。

作為受基督教迫害的人群,聖誕節對魔法師來說同樣算不上重大節日。不過這幾十年來觀念逐漸開放,救世主的誕生日隨即成為異教徒們另一個放鬆自我的借口,慶祝形式也和普通人類日漸接近。由於臨近年末,它相應地被賦予了團聚與回歸的元素。畢竟作為被整個世界施以緩慢酷刑,陷入迷惘和絕望的一族而言,任何娛樂都是必須好好把握的。

往年的十二月底學校已經放假,我們就會舉行家宴,一家人坐在一起好好地享受一頓晚餐。洛絲羅林的聖誕晚宴還會多出玫瑰蠟燭和刻著家族紋章的精美杯盤。這種時候父親總是盡量趕回來陪我們,給我們帶各種別致的禮物。我想自己一生都會記得那時脂質燃燒的淺黃色光輝,我珍視的人們燦若金陽的笑容。普通人家的孩子們無法理解,僅僅是家人年末的一次團聚,對我們而言是怎樣的奢侈。

同樣地,雷格勒斯成年後就不再參加。起初我以為自己會失落,會難以適應沒有他的陪伴。但是生活依然風平浪靜地流淌下去,我以自己都難以相信的速度習慣了他不再常來洛絲羅林走動的事實,或許是因為那時我一直自信不會失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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