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佛羅倫薩印象(1 / 2)

十月的最後一個下午,我在佛羅倫薩城區的一家咖啡館裏,從白日夢中被一隻留雀啄醒。

與英國顯著不同的是,在意大利許多動物並不視人為天敵。這隻留雀正盯著我陷入恍惚前隨意夾在手中的曲奇,焦急地上躥下跳。

我放開手指,那隻小巧的棕色鳥兒立刻大喜過望地開始啄落在窗台上的烘培食品殘骸。上覆角質的羽毛在夕照中浮光躍金,如同一杯清香馥鬱的拿鐵般精巧。

已是萬聖節前夕,行道樹葉脈中凝聚的秋意更深,雨水光臨地逐漸頻繁起來。

我忽然笑出聲,身邊的兩人同時轉向我,我趕緊低下頭假裝喝咖啡。

自那天之後,安琪琳娜就時常收到青年畫家先生的邀請。而出於我們麵臨的特殊情況,每次我都必須一同出行。安琪琳娜雖然對魔法不感興趣,但關鍵時候並不弱小。我們倆在一起足以應付絕大多數情況,這樣我們才能放心出門。

盡管必須十分小心翼翼,我對此卻沒有太多怨言。畢竟一個同行能夠為安琪琳娜排遣的寂寞總要多過我這個一知半解的門外漢。

而他們攀談時我通常選擇看書打發時間,走神也成了家常便飯。時常要安琪琳娜提醒我才注意到夜幕已經垂下。

費爾諾斯先生顯然不太希望我打擾他和他的繆斯女神約會,然而這位女神在他麵前的笑容始終沒有放下戒備,恐怕是令他失望的根本原因。

待他們的注意力重又轉回色彩框架和透視技巧,我也再次把視線移向窗外。佛羅倫薩的秋日仍包含著溫潤的氣質,凋謝的爬牆虎垂下它黃綠色的須根,地麵陰影破碎。凹凸不平的青石路麵一直伸向不知所謂的盡頭,深紅磚牆砌成街角,於內斂中張揚出狂熱的風度。天空在沒有雲雨的日子裏高得極其遙遠,布滿了蔚藍色的虛空。

似乎是為了方便我出神,每次安琪琳娜都會選沿街的位置。這似乎也稍許招致了費爾諾斯先生對我的不滿,但是礙於安琪琳娜不便發作。

自從第一次他自報家門以來,蒼白瘦弱的邋遢形象倒是沒有改變。或者這才比較符合人們心目中通常的“藝術家”,我下定決心不看他。

一個穿黑風衣的長發男子步履矯捷地從窗下經過,漸行漸遠,最終在街角消失。

一會兒後我才意識到自己又一次無可救藥地想起了雷格勒斯。

羅斯查爾德是有統一校服的,起初學校強製要求所有人周一到周五必須穿校服,結果可想而知。大約十歲起雷格勒斯就對那身深紅天鵝絨製服徹底厭倦,開始按他一貫我行我素的風格辦事。拉塔托斯克先生為此找了他好幾次,他都無動於衷,最後隻好作罷。一年之後,羅斯查爾德就成為了全英國寥寥無幾的幾所學生服裝色彩斑斕的貴族學校之一。

在我的記憶中,似乎他那時起就習慣在寒冷的天氣裏裹一件黑色長風衣,站在洛林回廊上遠眺風景,或者折起一條腿坐著翻閱那些資料。衣擺與鈷藍色光澤的長發以同一方向迎風飛舞,如同不存於此世的黑色曇花。

然而他畢竟沒有曇花那麼脆弱,事實上他終究和我們不同,不能輕易示弱。作為養子的自我保護讓他有時候堅強得不像人類。

曾聽母親回憶起,雷格勒斯三歲喪父,被父親收養後,連續幾年內身體都不太好。並非父親不疼愛他,隻是當時執政官交接的事務忙得父親焦頭爛額,而雷格勒斯幾乎不願向任何人求助,包括當時唯一能照顧他的母親。

雷格勒斯五歲時,直到在自己的房間裏咳出血,失魂落魄的侍女才不顧他阻攔找來了母親。

在肺炎最為凶險的那段時日裏,母親幾乎將醫院當作臨時旅館,晝夜不息地守著他。而父親四天後才終於出現,潔淨冰冷的病房裏雷格勒斯居然還在勉力朝他微笑。

很久以後母親說起這些時,我想,無論出於什麼原因,父親總覺得自己愧於他。

但雷格勒斯從不接受任何人的虧欠。即使是父親,他也隻矜持地向他道謝。

當時兩歲的我當然不會被允許去醫院,雷格勒斯回莊園的那天我被侍女攙扶著去他的房間看他,送他自己剪成各種奇形怪狀的祝福紙片。後來母親告訴我,雷格勒斯很喜歡我的那些卡片,當時無端心情大好。

雷格勒斯升高等學部那年曾對我說,他不喜歡羅斯查爾德這個名詞。這所學校的名字裏有“孩子”這個詞根,好象其中的人都長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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