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應硬撐著一日一日渡下去,明明萬事已是如此無趣,他的身子骨也日漸不支,但他秉著一股戾氣,在病榻上挨過了好些時日。連他自己都不知為何要這麼痛苦的活著,他心裏最深的那人,不是早就在黃泉之下等著他麼?
對啊,她不是早就死了麼?
早就死了麼?
思及至此,李承應像是忽然生出一股朝氣,四肢百骸透著一股輕鬆,朝立在一旁的女兒微笑著招手:“元珠,來,扶父皇起身。”
在他病重期間,隻有元珠能近他的身,他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元珠上前,一隻手從他後背使力,另一隻手握住他幹瘦的手臂,將這個衰老的帝王扶起來。
李承應帶著欣賞的目光看著近在咫尺的女兒。
他的元珠,他放在手心裏寵愛的女兒,長成了好看的女子,長成了他喜歡的樣子,和他自己,和..。和婂晉都不一樣的性子,這樣很好。
“今日父皇想去哪兒?”元珠臉上露出乖巧的笑容,少了點從前的飛揚跳脫,那笑容往細裏看,總擺脫不了一絲哀戚和無助,在他病榻前守了九個月,見識到後宮前廷的腥風血雨,可憎麵容,天真無邪還會純粹幾分?
李承應用手撫摸女兒的光潔白皙的麵頰,慢悠悠道:“想去看看景王府。”
景王府是李承應未登基稱帝時住的府邸。
李承應並未讓元珠或是宮人們服侍更衣,他自己從床榻上下來,尋了一件玄色描金的常服,屋外正是臘九寒冬,李承應在玄色常服外披了一件輕如無物的巨熊之皮,小艾用黑豹紫金冠將李承應灰白夾雜的頭發束在頭頂,帝王的威勢顯露無疑。
而後,紫衣大總管站在寢殿裏,目送這位讓他兢兢業業伺候了一輩子的皇帝離去。
元珠披好猩紅的鬥篷,隨父皇一同出了殿門。
清爽寒意的冷風吹得李承應眉峰柔了幾分,撐開手裏的六十四根紫竹骨的絹麵繪著點點杏花傘,就往風雪中走去,行走間毫不含糊,精神得很。
元珠連忙跟上。
李承應將傘移了一大半在元珠頭上。
“父皇!”元珠挽住李承應的手臂,撒嬌道:“該是女兒來撐傘。”說話間,就要來搶李承應手裏的傘柄。
李承應笑道:“自個兒懶就罷了,還要用朕的傘來孝順?”言外之意是她不帶傘出來。
元珠閃過一絲驚愕,似是沒料到父皇會在這個時刻打趣她,驚愕過了之後,有禁不住的歡喜過來,笑嘻嘻的不說話。
父女二人在雪地裏並肩而行,寂靜的宮道上偶爾有行色匆匆縮著脖子的宮人行過,連忙跪在牆角下跪行禮,全然入不了二人的眼。
“父皇今日打扮豐神俊朗。”元珠一邊說一邊將頭小心翼翼擱在李承應的肩頭,不敢用力,隻取一個親昵的意思。
“那跟你的心上人比起來,怎麼樣?”李承應瞥了一眼靠在他肩頭的女兒,不出所料,看到一張帶著點薄暈的臉。
“那..那又是不一樣的..”元珠期期艾艾。
崇華公主的心上人,全帝都無人不知,就是李承應前幾年給她看的畫像上的那位新科探花郎。女孩兒當年說不喜歡,可後來見著真人,卻一見鍾情。
令人倍感無奈的是,新科探花韋琅信奉老莊之道,絲毫不近女色。連皇上賜婚,也敢婉言推辭。但韋琅清冷溫和,處變不驚,才華過人,是個讓李承應器重的好人才。君上不因拒婚一事而惱怒,反而因其才幹擢升韋琅的中書院通判,這在前幾年被傳為美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