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戎與葉雲水歸府,莊親王府上上下下已都在“翰堂”圍著。
見他們二人歸來立即閃身讓開一條道。
祈善站在屋中焦急心憂,忍不住的抽了自己兩個嘴巴!
陪老爺子吃什麼酒?吃什麼酒?如今這副狀況,讓他如何與秦穆戎、與葉雲水、與天下百姓交待?
秦穆戎與葉雲水進屋,祈善立即上前,秦穆戎忙問:“怎麼回事?”
“弟弟送姝蕙回來,老爺子留弟弟吃酒,弟弟便說起二哥歸來,老爺子高興也吃的盡興,孰料吃到最後弟弟給他倒的是水,他也以為是酒!”祈善自責的道:“都是我不好,跟老爺子說這個作甚!”
“不怪你。”秦穆戎安慰的拍了拍祈善,葉雲水已經疾步上前給老爺子探脈。
迅速的開了一個方子讓黃公公去抓藥,葉雲水臉色極其焦慮,朝著秦穆戎搖了搖頭,“挺不了多久了。”
“啪”的抽了自己一個嘴巴!祈善著實用力,臉上都顯出紅紋,“我這是做什麼孽了!”
“他一輩子都想統軍西北,可袁家分化一部分,先帝又想奪另一部分,始終無法如願,他心願已了,沒了牽掛,如此之態也並非反常。”秦穆戎說到此,葉雲水點了點頭,“西北征戰歸來便身子不成,太後大殯守靈,又是差點兒跟了去,人,活的不就是個奔頭。”
祈善苦笑著搖搖頭,“二哥二嫂不怪罪已是弟弟的恩德,何必這般勸慰。”
“這不是勸慰。”秦穆戎說完此話,黃公公已經拿了藥來,葉雲水煎藥,秦穆戎親手接過去,一勺一勺的喂進莊親王爺的嘴裏。
葉雲水的心中略有酸楚,吩咐秦風去把小家夥兒們都叫來,更是讓人去通曉大房,話語說的著實不忍:
“都來見一見吧,看一眼,少一眼了。”
秦穆戎依舊坐在一旁給莊親王爺喂藥,直到一碗藥盡,他則跪在地上開始為老爺子淨身。
未過多久,小家夥兒們全都到了,看到秦穆戎在此,則都高興的湊上去一陣喧鬧,秦穆戎挨個的摸摸腦袋,“別鬧了,讓你們祖父好好瞧瞧你們,他要去遠方了。”
小家夥們有些納悶不懂,小兜兜則是問:“是要跟老祖宗去同一個地方嗎?”
秦穆戎沒有回答,小豆子歪著腦袋看,“爺爺的眼睛怎麼流了水?”
姝蕙拿著小手帕擦了擦莊親王爺的眼角,“是爺爺哭了。”
“爺爺你不要哭!”小兜兜跳了床上,忽然一句:“你不要死啊,爺爺!”
死字道出,可謂所有人都一怔、一驚,好像一層心靈的窗紙被無情捅破,更是捅破了所有人精神上的那層防線!
轉過頭去,秦穆戎聲音哽咽,跪在地上雙手捂著臉,硬生生將那欲出之淚憋回去。
而此時,秦慕雲與秦慕謹二房人也全都聚此,看到這樣一幕著實的心驚不敢再上前。
似是聽到那哽咽泣聲,莊親王爺的眼睛動了動,睜開,歪著頭看了看小家夥兒們,又看著跪在地上的秦穆戎,笑著罵道:
“都在這兒哭個屁,老子高興,心願全都了了,高興!”
“父親!”秦穆戎一聲呼出,讓莊親王爺的眼淚瞬間忍不住的掉了下來,沙啞哭言:
“好,好,又聽見這一聲呼喚,我,我能閉眼了,能閉眼了!”
葉雲水轉過身捂住嘴,讓哭聲憋回心裏,秦穆戎自十歲離家至今,從未再叫莊親王爺一聲父親,都是老頭子、老家夥……
一聲“父親”貌似不重,可它卻是莊親王爺心中的一杆秤,足矣壓塌他心窩子的一塊鐵石。
秦穆戎這一聲“父親”,可謂是他最後的期盼。
從葉雲水的本心來講,莊親王爺與她之間的情更重於葉重天,他對她的庇護雖不明顯,可葉雲水都心中有數。
自幼一孤兒長大,這世又沒托生在好人家,莊親王爺雖說之前對她很是苛刻,但相處之後卻是唯一讓她體會到什麼是父愛的老人,一位鏗鏘有力、殺伐果斷的親王,一位豪氣衝天、忠肝義膽的親王就要這樣的去了?她無法從心底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
莊親王爺挨個的看了看,而最終也將目光落在葉雲水的身上,隻吐出一個字:“好。”
目光又回到秦穆戎的臉上,莊親王爺依舊是那一個字,“好……”
“去把秦慕方帶過來,死不死都給帶過來。”秦穆戎忽然道出此話,讓所有人都一愣。
“還不快去!”秦穆戎朝後一喊,侍衛們急忙趕去。
莊親王爺似是也對秦穆戎能看透他心中所想感到驚訝,可驚訝過後滿心愧疚,不知說何才好,秦穆戎沙啞言道:
“終究是你的種,作孽再多他也姓秦。”
莊親王爺的嘴哆嗦幾下沒有了話,侍衛們直接把腿瘸的秦慕方給扛了來。
秦慕方就像個膽怯的耗子一般,跪在地上不知所措,待覺出莊親王爺好似要走了,不由得瞪大眼睛連忙上前,拽著莊親王爺身上的被便是嚷道:
“父親,你饒我一條命啊,放了我,我一定給你生個孫子,一定生,你走了,你讓二哥放了我,不然他得殺了我,我不想死……”
秦穆戎找了人給他嘴堵上,擺手讓人帶下去。
莊親王爺的眼角流了淚,那目光中滿是失望,卻是看著秦穆戎笑著道:“爹對不住你,你有種,比你老子強,你有種!”
說完此話,莊親王爺的眼睛裏流出的不再是水,而是血!
“爺爺!”
“父親!”
“王爺!”
“爹!”
所有人的呼喚響起,莊親王爺咧著嘴哈哈大笑,狂笑!
笑聲愕然而止,莊親王爺的嘴卻依舊在咧著笑……
哭嚎聲起,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哽咽痛哭。
秦穆戎跪地狠磕了三個頭,葉雲水險些癱軟在地,可幾個小家夥兒都趴在老爺子的身上,無法為老爺子換衣,她隻得抹了眼淚,開始吩咐人做事。
這一宿,莊親王府無人合眼,這一宿,秦穆戎一直都跪在地上沒有起來……
秦穆戎這位世襲皇族長及世襲親王歸來,轉而便是莊親王爺過世大喪,這個消息傳出後讓所有人都著實驚訝。
肅文帝聽後,不由得感慨半晌,而後下詔,將莊親王爺葬於先皇墓葬之旁,以示手足之情,更是親自到莊親王府祭拜,雖說朝臣對此大為不滿,可想著他登基當日死的那些朝臣,便都把不滿咽回了肚子裏。
為了自個兒的腦袋,誰樂意去欠這句嘴?何況這幾日他們也都摸清了肅文帝的脾氣,不怕你提意見,但他定下之事不容翻改!
這不再是明啟帝那優柔寡斷的脾性,而是一殺伐決斷的新皇……
肅文帝到莊親王府,葉雲水略有驚詫。
秦穆戎得知後自要率府前迎,而後得知墓葬安置,他則是拒了,“老爺子之前已有遺言,墓葬已選好。”
“選在何地?”肅文帝這般相問,秦穆戎則是答:“鳥語花香之城,不求大過鋪張。”
拍了拍他的肩膀,肅文帝道:“皇叔大殯之後,朕與你好生相談之後的事。”
“有事不妨現在就議。”秦穆戎話語中帶了些許遠離。
肅文帝倒是朝一旁走了幾步,隨即道:“朕有意傳位於秦公楠,你有何意?”
葉雲水在一旁瞪了眼,秦公楠便是兜兜,可她上次不已明示?
“他不妥。”秦穆戎直接拒絕,“我的兒子,自要承親王之位,你如若自己不留後,便傳給十四郡王。”
“你早有此意?”肅文帝問出此話,卻又笑著搖了搖頭,“罷了,之前二弟妹便以死相逼不肯讓朕傳位於皇侄,如今你也如此……難不成這皇位成了無人要的東西。”
“那就是個籠子。”秦穆戎說完此話,肅文帝道:“那你就盼著朕多活幾日,也幫朕把這籠子牢固些許,免得後輩與咱們一樣苦。”
此話說完,肅文帝直視秦穆戎,就這麼直直的看著他。
秦穆戎斟酌片刻則是點了頭,二人沒再多話,而是按照禮儀規矩行禮叩恩。
三日後莊親王爺大殯開始。
大殯之日,靈棺出城下葬,全城百姓俱都出門叩拜,在其後的靈車上掛上一朵白花。
但凡是沾了親的府邸,俱都披麻掛孝,跟隨出城下葬,故而這靈柩從莊親王府到涅粱城門一路上,其後已是排了長長的隊,一眼望不到邊際。
小兜兜身為嫡長子長孫,自是一身正裝,捧著罐兒,而小團子、小豆子跟隨在葉雲水的身後,一路走、一路東走西看,時而抹抹眼淚。
葉雲水忍著把眼淚憋回去,人在做,天在看,沒有必要再哭嚎,傷的是心,不是這雙眼……可這般思忖,她依舊沒忍住的抹了抹眼角的水珠,心裏哀思:老爺子看到後輩的日子過的舒暢,過的順,便這樣撒手而去?
雖說早知有這一天,可總不能連壽日都不過就這麼走了?
渾渾噩噩,一直到出了城,葉雲水都未聽清周圍與其說話的人到底說的是什麼,隻聽著禮官主持喪儀的話,按著規矩一步一步的跟著做。
雖說秦穆戎與肅文帝說起莊親王爺自尋墓葬之地而且不必大過鋪張,但肅文帝依舊聞訊到墓葬之處,吩咐勞工在此三日搭建了一座祠堂,名為:“忠烈祠”,這無非也是對莊親王爺的祭奠。
臨到棺材入土,眾人齊齊跪地,葉雲水的眼淚卻是再也忍不住的哭嚎而落,小家夥兒們也都忍不住的哭了起來。
看著秦穆戎那一副落寞哀傷,看著秦慕雲不住的擦著淚,秦慕謹跪在地上抱頭痛哭,葉雲水不由得在心中默默祈禱。
他們哀哭,是因為失去了這位掌舵老者,可老爺子是笑著走的,滿足的走,能否如她一般,也是投生到哪個世界?還是再成一人?
老爺子滿足的閉了眼,可她們呢?能否也笑到最後?
看著這些孩子,看著秦穆戎那寬闊挺直的背膀第一次彎下不起,葉雲水手捧一把細土,朝天朝地大禮叩拜,這是她真心實意的叩拜,祈禱莊親王爺,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