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接下來她說的話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要去美國繼續學習美術了,那裏……我女朋友在等著我……”
我以為是我聽錯了,她繼續說
“對不起,一直騙了你,我喜歡的是女人。大三的時候就跟家裏人說過了,但是他們不相信,一直逼我結婚,說結了婚就不會再胡思亂想了。我沒有辦法,才跟你結了婚,但是結婚的這四年,我覺得自己根本沒有變過……我不想再騙你了,也會對家裏坦白,不管他們答應不答應,我都會去美國,簽證已經下來了……”
“你決定了嗎?”
我盡量讓自己鎮定。
“嗯,決定了,對不起欺騙了你,你罵我吧……”
罵你什麼呢?跟你比起來,還是我比較可惡吧……我從沒有坦白過。
她什麼都沒要就離婚了,但是唯一的條件,是她不能帶孩子,她承諾會負擔孩子的生活費,有時間的話會來看他。
度過了那段陰霾,我也想追隨理想重新出發了。我辭了工作,開始參加大小攝影比賽,漸漸有一些攝影邀約找到我,工作很忙,需要各地跑,何賽交給我媽帶。上個月一位以前合作過的朋友邀請我去北海道,說那裏有一場大型攝影展,可以認識不少攝影圈裏的人。
我沿著乳白色的長廊一直往前走,牆上掛著的照片距離適中,整整齊齊的貼在牆上。來看攝影展的男人大都西裝革履,女士也都穿著得體。四周充斥著我聽不懂的日語,還有夾雜著的一些英文。
在第二個展廳與第一個展廳的交界處,掛著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光著腳的孩子奔跑著追空氣中被吹散的蒲公英,右側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右手捏著兩根還沒有吹散的蒲公英,左手拿著一根被吹散一半的蒲公英正吹著。
那張照片前麵站著一個人,從外表上看是個混血,長得白淨又精致。他目不轉睛盯著照片看,似乎要把照片看穿一個洞似的。他穿著黑色的西裝,但是並不顯得沉悶。衣服的剪裁與身型完美的結合在一起,尤其袖口和領口的設計給人很清爽的感覺。他的頭發微長,從門口吹進的輕柔的風令他的頭發微微擺動。
像有一股魔力,我也走到他身邊,跟他一起看這幅畫,兩個人這樣並肩站著足足有兩分鍾。
“好きですか?この寫真は。”(喜歡這張照片嗎?)
他說了一句日語,我隻聽懂他話裏的一個詞“喜歡”。應該是問我喜不喜歡這畫吧。
“喜歡”我說。
“祖母と似ている。”(跟我奶奶很像)
這回我聽不懂了,沒有回答。
“こどもの頃、祖母はおいしいりょうりを作った時、俺はよくてつだって、祖母より、俺はほうが忙しい……”(小時候奶奶做飯的時候,我經常去幫忙,跟做飯的奶奶比,我比她還忙呢……)
“這張照片我也很喜歡,那追蒲公英的孩子,跟我兒子一樣,我兒子也喜歡蒲公英……”
“今どちらにいるの?祖母は?”(現在奶奶在哪兒呢?)
“等回國我要把我兒子接過來一起住。”
“パラダイス、信じてる?”(你相信天堂嗎?)
“她現在在美國跟她一定很幸福吧……”
“hey,Tony!”
從第二個展廳出來一個外國人,對我身邊站著的人說。
那個叫Tony的人對他擺擺手,然後跟過去。經過我的時候我聽到他對我說了一句:“Thank
you”
他應該是故意用日語跟我說話的吧,知道我聽不懂日語,便把想說的話說給聽不懂的人……我又何嚐不是呢。兩個人分別在兩個空間,說著各自聽不懂的話,這種感覺既親近又疏遠,既溫暖又安全。
我看見他跟他朋友的背影越走越遠,然後目送他們穿過第二展廳,消失在第三展廳的轉角裏。
我又仔細看一會兒這幅畫,暗暗決定了一件事。
回國後,我把何賽接到上海跟我一起住,孩子很開心。家人還是時不時的勸我再找一個妻子。我跟他們說我自己的兒子,我有能力撫養,他開心最重要,我不想再找一個陌生人讓孩子不開心。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如果以後像她一樣,有想要安定的目標的時候,我再跟你們說,再跟何賽說。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