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篇:白溪站紀事(3 / 3)

路明成看看他,揚了揚手,示意他坐下,沒有馬上回答。沉默半響,他才緩緩說道:“一京,有件事我早想告訴你,但一直沒有機會,今天,我全都跟你說。”

柳一京走進房來,心裏一直忐忑不安,見師傅這麼說,他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一雙困惑的大眼瞪著路明成,這時,他又聽路明成道:“雨婷,她不是我的親生女兒。”柳一京心中一跳,他以為師傅一定是氣頭上說錯了話,但瞧著師傅那沉穩的樣子,他不能不相信這是真的。他猛地記起陳自新剛來的那天說的話:“小路和他父親長得一點也不象。”他不以為然地搖搖頭,看來,這事真讓他給猜中了。路明成繼續說:“二十年前,雨婷才二歲,當時,她的父親和我一起修三線,在一次施工中,突遇塌方,她父親為了救我獻出了自己年輕的生命。不久,雨婷的媽也改嫁了,家中就隻剩下一個60多歲的老母和剛滿2歲的小雨婷,老人見媳婦走了,兒子又不在人世,她一氣不起,生了重病,沒過多少天,便又溘然逝世。我便把雨婷接到我父母那裏,有句俗話說。有恩不報非君子。我父母親十分讚同我這樣做,鄉下人講不出什麼大道理,但心裏明白,有恩必報,何況是自己兒子的救命恩人。父母親象待親孫女那樣對待雨婷,等到她長到七歲,那年,我父母親相繼病故,家裏無依靠,我又不願把雨婷寄在哥嫂那裏,怕她受委屈;父母在臨終前一再囑咐我要好好待雨婷,於是,我不顧親友們的勸阻,把她接到我身邊讀書。這些年來,我走南闖北,雨婷這孩子跟著我吃了不少苦,這回又遇到這種事情,真難為她了。雨婷這孩子,心地善良,純潔,幹什麼事都要強,我總覺得對不起她呀。”說到這裏,路明成滿是皺紋的老臉上流下大顆大顆晶瑩的淚珠。淚水也湧上柳一京的眼眶,但他強忍著。“爸”隨著喊聲,路雨婷從屋裏奔出,撲到在路明成懷裏,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雙肩劇烈地抽動著。柳一京心中一陣難受,他再也忍受不住,激動的淚水從眼中嘩嘩流出。路明成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輕撫著路雨婷的肩膀,輕聲道:“好孩子,你長這麼大,爸從未重責過你一次,剛才爸不該衝你發這麼大的火,你心中難過,想哭,就放聲哭吧!哭出來會好受些,陳自新這種人不值得留戀,他要走,就讓他走吧。”說完,他又指著調令,望著柳一京,“你把這張調令給陳自新送去,也不要難為他。”“師傅”柳一京喊道,胸中滾動著千言萬語,想要傾吐出來,路明成瞟了他一眼,好象在說。“我知道你會說什麼。柳一京隻好沉默了。望著這個善良,正直的老人,柳一京深深地震憾了,一種崇敬之情油然而生,朝門外走去。陳自新做夢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拿著調令,他即欣喜,又惶惑,一付茫然的神情。“陳自新,你走吧!今天就走,我們白溪站不需要你這種人,走的越遠越好。柳一京憤怒的象一頭獅子,那樣子叫誰看了都害怕,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在他身後,陳自新深深地埋下了頭。不知什麼時候,天空中飄起了絲絲小雨,它落在樹枝上,滋潤著綠葉,葉片象塗上了一層蠟,顯得碧綠蒼翠、生機盎然。它落在地上,很快又消失得無蹤無影,再也尋覓不到它的蹤跡,它落在柳一京的臉上、身上,涼涼的、輕輕地象一個頑皮的小女孩,追逐著他嬉戲玩耍,抑或是捉謎藏。這時候,柳一京正從陳自新那裏回來,一路上,他心頭火辣辣地實在不好受。他意識到自己犯了個極大的錯誤。不是嗎?他是愛路雨婷的,這位小師妹也一直對自己挺不錯,偏偏生活中又闖進一個陳自新來,如果是個正人君子,也就罷了,哪曉得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他深深痛惜起來:柳一京啊,柳一京,你枉為一個男子漢。他越想越不是滋味,於是,他向路雨婷家走去。“雨婷,師傅哩?”推開門,見屋裏隻剩路雨婷一人,他有些驚異地問。“他說今天是陳自新的班,他頂班去了。”路雨婷答。

“什麼時候走的?“

“剛走。”“那,那我找他去,”柳一京說著,轉身退到門邊。

“我和你一塊去,”路雨婷在他身後說。“好!我們就走。”柳一京回頭望著她,歡喜地說。然後,倆人一塊朝樓下走去。外麵的雨已經停了,一輪彎月從厚沉沉的雲層跑出來,閃著慘淡的光輝。他倆來到站台上,站台上那一盞盞路燈俯照路麵,地麵上濕施滾地。“工作人員清注意,308次列車要進第一道,請作好接車準備。”廣播裏傳出一個圓潤、柔和的女中音。列車駛進站台。突然,一個意外的情況出現在眼前,一個小孩在道心慢慢走著,火車巨大的吼聲把他嚇愣了,他站在軌道中間。火車以迅猛的慣力朝小男孩碾過來。路雨婷驚叫一聲,雙手象住了眼睛,柳一京稍一遲疑,箭步朝前衝去。猛地,斜刺裏一個人影一躍搶在他前麵將小男孩推出道心,柳一京看清那人正是師傅。這時,火車壓過來,柳一京看見師傅象一片落葉,輕輕地飄落在路基旁……

“師傅”柳一京抱起血泊中的路明成失聲喊道。路雨婷跌跌撞撞跑上來,哭道:“爸爸,你醒醒,醒醒。”車站的職工紛紛圍攏上來,七手八腳進行搶救。路明成悠悠轉醒,望著女兒,吃力地說:“孩子,你哭了,爸沒事的。”剛說二句話,他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接著,他又望望柳一京,說:“一京,雨婷她……,你要……。”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已聽不清,路明成合上了雙眼。

“爸!!”路雨婷悲痛欲絕,失聲喊道,頓時昏過去。

下半夜,柳一京才把路明成的後事辦妥。心裏一直惦念著路雨婷。幾位職工說;“副站長,你回去看看小路吧。這裏有我們哩!萬一她有個好歹,我們大家都對不住老站長了。”說完,淚水從他們臉上落下來。柳一京心頭一熱,淚水差點流出眼眶,他使勁一點頭,走了。柳一京來到路雨婷房間時,她正昏睡在床上。兩名守候在一旁的職工,見到柳一京,站了起來,輕聲說:“副站長,小路沒事了,她剛睡去。”

柳一京點點頭,一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然後,他說:“你倆先回去吧,明天還要上班,這兒有我來照看。”

那倆人對望一眼,默默走了。“爸、爸,”路雨婷在睡夢中連聲呼喚。“雨婷,雨婷,”柳一京走到床前,搖動著她的雙肩,輕聲喊道。路雨婷醒過來,瞧著他,大順大穎的淚珠從臉頰上滾落下來,她哭泣道:“就是陳自新這壞家夥,他不走,我爸也不會去替他當斑,就不會,就不會……”她再也說不下去,嗚嗚地哭起來,淚水把頭巾打濕了一大片。

“雨婷,凡事要想開點。人生之事難以預料。今晚,如果我早來一步,無論怎樣我也不會讓師傅去的。”柳一京內疚地說,神情十分痛苦。

“柳大哥,我對不起你,我傷過你的心,我覺得我死了才好!”路雨婷哭腫的雙眼望著他,悲慟地說。

“雨婷,別說傻話。你和陳自新的事我知道,開始我很痛苦。後來,我想通了,隻要你幸福,我不會對你有任何責怪的,沒想到陳自新欺編了你。”柳一京難過地說。

這番肺腑之言深深打動了路雨婷,想到這些天自己的許多不是,心裏一陣酸楚,她一頭撲在柳一京肩上,喊道:“一京大哥,我……”哽咽的再也說不出話來。

轉眼又是清明節了。這天,在白溪站那條滿是泥濘的山道上,走著一男一女,倆人手中都捧著鮮花,爬上一座山坡,雙雙來到路明成的墓碑前,隻聽那女的喊了句:“爸爸,女兒看你來了!”說完,撲通一聲跪下了,那男的也跟著跪了下去。這二人就是柳一京和路雨婷。離他們身後不遠,又來了一群人。這中間還有陳自新,那晚的事情,讓他再也無法平靜下來,他將那一紙調令撕掉,義無反顧的留了下來。這群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每人手中也拿著一朵白花,他們是白溪站的職工和家屬,他們低沉著頭,默默地走到墓碑前,把白花一朵朵整齊擺放在下麵,低頭默哀……

那時,天空正下著濛濛小雨,山風嘶鳴,整個大地都在嗚咽……鐵路第四次大提速,白溪站隨之被撤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