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篇:白溪站紀事(1 / 3)

長沙來的火車在白溪站停了。

當新來的大學生陳自新走下車來的第一眼,小站是陌生的、簡陋的,一棟不高的樓房孤寂地矗立在鐵路的一旁。站台上,幾名稀疏的旅客從歪斜的綠柵欄小門中走出,那一瞬間,一種惆悵、恍惚的神情,從他清瘦的臉上流露出來。如果是乘車遠行,那麼這個遠離城市的小站,不會引起他的長籲短歎,隨著火車的一聲長鳴,他即刻會忘掉眼前的一切。然而,現在情況不同了,他不再是小站的過客,他將成為小站的一員。

“同誌,你是新來的大學生嗎?”正當他在凝思退想的時刻,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他側過身去,不知何時,身後站著一位姑娘,這是一個苗條、挺撥、精幹靈活的姑娘,二十出頭的樣子,秀美的鵝蛋臉上閃動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渾身上下充溢著一股勃勃的青春氣息。

“是的”,他答道,又望著她,“你是……?”

“我叫路雨婷,是車站的售票員,”姑娘爽朗地說,臉腮的兩個小酒窩一起一伏,一付落落大方的樣子。隨後,她又抬起頭,朝樓上喊起來:“柳副站長,新來的大學生到了。”話音剛落,樓道上走出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瘦高的身材,濃眉下,一雙大眼英氣逼人,他聽到喊聲,朝下張望一眼,便快步走下樓來。

“歡迎你來這裏工作。”接過介紹信後,柳副站長一把握著陳自新的手說:“路站長開會去了,你先住下,、有什麼要求盡管說。”說完,他對路雨婷說:“雨婷,麻煩你去安排一下,我這裏還有一些事要辦。”

路雨婷站在一旁沒搭理,眼睛斜向一邊,有些心不在焉,仿佛沒有聽見。

“喂,叫你呢,你聽見嗎?”柳副站長提高了嗓音。

路雨婷抬起頭來,見柳副站長那焦急地神情,小嘴一咧,不禁“撲哧”一聲笑起來,嗲聲嗲氣道,“遵命,站長大人。”

“真是油腔滑調,”柳副站長衝陳自新笑笑,快步走了。

路雨婷好不容易笑夠,望望陳自新,臉上湧一朵紅暈,不好意思地說:“走吧。”

陳自新點點頭,提起簡單的行李,跟著她朝站外走去。

在一座平房麵前,路雨婷推開一間房門問:“你礁,這間房子怎樣?”

陳自新掃了一眼這間四周粉刷的雪白明亮的房子,滿意地點頭說,“挺不錯的。”

“這是柳副站長忙了幾個晚上打掃好的。別人都是兩人合住一間,你嘛不同,一人一間,大學生嗎,重點保護。”陳自新被她風趣,幽默地話惹笑了,路雨婷一邊笑著,一邊動作熟練地去把行李放倒、解開,又去鋪被褥。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一抹餘輝透過翠綠色的窗簾照射進來,頓時整個屋間彌漫著一種柔和,安寧的氣氛。

“好啦廣鋪完被褥,路雨婷從床上跳下來。

“歇會兒吧,”陳自新遞給她一杯茶。路雨婷直搖手,“謝謝,以後再來喝,我得走了。”說著,莞爾一笑,快步走了。

望著她遠去的身影,一種異樣的情緒在他心中升騰,使他暫時忘掉了一切煩惱。他腦海裏又浮現出另一個臉龐,這臉龐越來越清晰,漸漸幻化成一個生動的倩影……“自新,拉我一把”,山坡上,一個女孩嬌喘籲籲地聲音。他回過身,一把拉住那隻纖細柔軟的手,一前一後朝前麵那塊坡地走去。這是一塊綠草如茵的草坪,青青草叢中,點綴著許多數不清的叫不出名兒的紅的、黃的、白的等各色小花朵,輕風吹拂,小草昂首、花兒翩翩起舞,散發出陣陣濃鬱的馨香。女孩子掙脫手歡快地奔過去,俯身掐下一支黃色的小花朵,在鼻邊聞了又聞,欣喜地說:“真是塊水草豐美的好地方,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就歇這兒吧。”說著,妙身子一歪,仰臥在草地上。這是一個十分漂亮的女孩,俏麗的圓臉上,閃爍著一雙楚楚動人的眼睛,一件海藍色的長裙裹著她竊窕的身軀,烏黑的長發順勢抖落在豐滿的胸脯上。陳自新走過去,緊挨在女孩身旁座下,從旅行袋中取出兩罐飲料,遞過去,“麗麗,累了吧,喝口解解渴。”

“嗯”,女孩子輕聲咬了一聲,拿過一罐飲料,大口喝起來。

“麗麗,畢業分配的事,你爸活動的怎祥了?”他盯住女孩的臉。

“已經跟王叔叔說了,正在想辦法,你不要急嘛。”麗麗一邊喝飲料,一邊含混不清地回答。

“不急,”陳自新嘿嘿苦笑一聲,自語道:“還不急,我去的地方都內定了。”

“這是真的嗎?”麗麗猛地停住,吃驚地瞪大了眼睛,望著他:“去那?”

“一個小站。”

“真是這樣?”她的聲音有些發顫。

“我幾時騙過你。”這冷冰冰地聲音象來自另一個世界,擊得她頭昏眼花,六神無主,她一頭撲在陳自新的懷裏,喃喃說道,“我不讓你走。”

陳自新輕撫她的長發動情地說:“我也不想離開你,離開這座城市,可這是命,有什麼法子。”

“不!我不願聽”此時的麗麗,象個驕橫的公主,聲嘶力竭的直嚷嚷,“我要去找爸爸,留下你來!”然而,事情已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麗麗當處長的爸爸也沒能改變陳自新的命運。他告別了二十三年的都市生活,毅然而然蹬上南下的火車。站台上,麗麗緊緊地抓住他的手,難舍難分,硬咽道:“自新,去後你要常來信,別忘了我,我爸爸會將你調回的。”

“嗚——”一聲長長地汽笛聲打斷了陳自新的回憶,他從沉思中驚醒過來,隻覺得臉頰怪癢癢地,仲手一擦,原來是一串晶瑩的淚水。這時候,天色漸漸暗淡下來,他來到窗前,西北角上有一塊黑雲,湧的很快,不久,那遠山和樹木,就都顯得朦朦朧朧,被遮蓋著看不見了。整個白溪站被濃重的夜色所籠罩,黑暗中不多的路燈在閃閃爍爍,毫不起眼。陳自新在窗前站立一會兒,又回到床前,拉亮了電燈,心情也平靜了許多,手是,他靠在床前開始給父母寫信。接著,他又給麗麗寫了封熱情洋滋的信,看了好幾遍,才小心裝進信封封好,打算明天一早就發走‘忙完這些,陳自新才長長鬆了口氣,猛覺得肚子咕咕直叫,一陣饑餓襲來。這才想起晚飯都忘了吃。一看表,已經過了8點,食堂早就關門了。他打開手提包,裏麵露出十多個蘋果來,是麗麗送給他路上吃的,他沒舍得吃,沒想到這節骨眼上派上了用場,不管三七二十一,皮也不削,便狼吞虎咽起來。幾個下肚,他就吃飽了。這時,他才感到全身十分困倦,打了幾個嗬吹,身子一歪,在床上躺下,不多久,便呼呼地入睡。

新的生活開始了,一上班副站長柳一京就把陳自新拉到信號搖控機試製組。昨晚,站長值班室的燈光亮了通宵,為設計那台信號搖控機,柳副站長絞盡腦計,兩眼熬得通紅,一夜都沒合眼。桌上,椅上橫七豎八亂放著一大堆書籍和草圖,雞叫三遍時,他實在支撐不住了,就斜躺在椅上打起暄睡來。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地敲門聲,把他從睡夢中驚醒,他頭也不抬,說:“門沒閂,用力推吧。”

門吱地一聲開了,一個紅色的連衣裙出現在他跟前,他慌忙爬起身。來人正是路雨婷,她端著一個熱氣直冒的飯盒,兩眼凝視著他,關切的間,“又熬夜了。”“這堆東西憋死人了。”柳一京打著嗬欠道。望著桌上那堆雜亂的資料,路雨婷嬌慎道:“我爸爸說,等他回來再搞,你偏逞能,累死才好哩。”一時無語,柳一京看了她一眼,恰巧她正望這邊瞧,四目相對,她刷地羞紅了臉頰,不好意思趕快低下頭去。見她這付妞泥地模樣兒,柳一京無聲地笑了。“這是我剛煮好的餃子,你趁熱吃吧。”路雨捧打開手中的飯盒,飄出一股撲鼻的清香味。“今天吃餃子,太好了,雨婷,給小陳送一碗去吧。”“你說得好輕巧,這餃子是我剛做的,隻一碗,送給他,你不吃了,喝西北風去?”路雨婷撅著小嘴說。“別那麼小氣,你再去弄一碗,下次,我請你的客,行了吧。”柳一京娜愉道。“你到蠻大方,我才不信哩。”說完,雨婷轉身冬、冬、冬地下了樓。聽著那漸漸遠去地腳步聲,一絲躁動不安的心緒湧上來、回想這些夭來,師傅路站長開會去後,這位小師妹常跑來看他,關注他的起居、生活;難道她有那個意思,他不敢斷定,心中閃過莫名的惆悵,他沒敢想下去。愛情啊,愛情,真是個琢磨不透的鬼精靈,有時象歌德巴赫的猜想,令人傷透了腦筋,柳一京獨自在屋裏長籲短歎起來。“哎,啥事情這樣唉聲歎氣的。”一個雄渾的男聲在門口響起。柳一京嚇了一跳,一回頭,頓時驚喜地喊道:“師傅,你什麼時候來的。”“剛到,剛到!”來人樂嗬嗬地說,這人就是白溪站站長路明成,四十五、六歲的年紀身材不高,但很結實,大臉盤上有著一雙和善的眼睛。柳一京接過行李擺放好,又到過一杯茶,“師傅,不是還有幾天才散會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路由成坐在沙發上,一邊喝茶,一邊說:“會議提前散了,一京,你看我帶來了些什麼?”他指了指那隻漲鼓鼓的工具袋。“是不是圖紙?”柳一京興奮地間。“對呀!瞧著他那付高興的樣子,路明成為自己有這麼一個聰明能幹的徒弟而欣慰地笑了。接著,他若有所思地說,“這些天,雨婷她常來嗎?“嗯,”柳一京點點頭。“她怎麼樣?”路明成笑吟吟地說,打量著他。路明成的話使他心頭一展,有些慌亂,不知怎麼回答。一隻手在腦勺上抓著,一付十分窘迫的樣子。路明成寬洪大量地笑了。這時,又一個清亮地聲音在門邊響起來,“爸!你回來了。”路雨婷猶如從天而降,興高采烈地奔到路明成的身邊,跟在身後的則是陳自新。路明成牽著女兒的手,笑眯咪地說:“說曹操,曹操就到。”又望著陳自新,問:“他是……”“新來的大學生,叫陳自新。柳一京上前介紹,“這是路站長,雨婷的父親。”“歡迎你,小夥子。”路明成親熱地握著小陳的手,又拉他坐下,回頭對柳一京道:“一京,你和小陳一起搞信號搖控機吧。”“小陳一來就幹上了。”柳一京告訴路站長。“那好,你們先忙,有間題咱們一起研究。”路站長站起來:“我還有事,先回去了。”望著他們父女倆漸漸遠去的身影。陳自新突然問道:柳副站長,小路和路站長,怎麼長得一點都不象?”柳一京瞧著這個年輕。但又十分好奇的大學生,搖搖頭:“這個,我也不太清楚。”說完,便不再吱聲。陳自新還想再問,但瞧瞧他那副樣子,溜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他轉過臉去,正麵對著窗口,遠方那黛青色的山密撲入他的眼簾,顛連的山峰無窮無盡。凝視片刻,他探下頭去,默默想著自己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