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的風景,宜晴宜雨,宜濃宜淡,晴雨濃淡之間,那一顆浮躁的心不知不覺地便安寧了,一湖的好水便溫溫婉婉地在心底裏蕩漾了。李叔同恰似一道美好的風景,不知不覺之間便化育了他的學生,陶冶了一顆又一顆心靈。
李叔同的人格感化之力,竟然改變了學生們對於他所教圖畫、音樂課的看法。之前,人們隻重視國語、英語和數學,圖畫、音樂不過是遊戲而已。夏丏尊曾在《弘一法師之出家》一文裏寫道:
自他任教以後,就忽然被重視起來,幾乎把全校學生的注意力都牽引過去了。課餘但聞琴聲歌聲,假日常見學生出外寫生。這原因一半當然是他對於這二科的實力充足,一半也由於他的感化力大。隻要提起他的名字,全校師生以及工役沒有人不起敬的。
春風化雨,點點滴滴,盡入心田。時過近四十年,學生王平陵的記憶裏依然清晰地活泛著李叔同的音容笑貌:
我在杭州問道於李先生時,還是十九歲的青年。他正在三十七歲的盛年,挺直如孤竹似的高個子,秀雅文靜,略帶長方形的臉,眼睛裏永遠含著慈祥的微笑,好像不會生氣發怒一般,說話的聲音,親切而低沉,充滿著懇摯的感情。你有什麼疑難的問題,需要得到他的解釋,隻要你肯虛心求教,他總是拉著你的手走進工作室,詳詳細細講給你聽,毫不覺得麻煩和厭倦。
溫而厲,用豐子愷的話來說,就是“爸爸的教育”。學生們犯了錯,哪怕是小到在地板上吐痰、上音樂課看別的書、拉門聲碰得大了,李叔同也不放過。大家都以為李叔同不知道,但他總是在下課後讓那個同學等一下,然後嚴肅而和悅地輕聲提醒他下次不要這樣,說完,微微地一鞠躬,仿佛有些歉意似的。李叔同的真誠,真誠裏麵隱含的對學生的尊重和嚴厲,非千言萬語所能比擬。一個學生深有感觸地說:“李先生的開導真是受不了,我真想哭出來。”
百年之後,翻閱著人們關於李叔同的回憶文字,心裏不由生起暖暖的敬意和向往。這些學生是何等幸運,能做李叔同的春風?那一刻,我也想哭出來,為李叔同的“爸爸的教育”,為李叔同的真誠、溫和、善良、認真、慈愛和嚴厲。
李叔同對弟子的深情厚誼,又豈止是“爸爸的教育”所能涵蓋得了?
為了考察弟子劉質平的人品,李叔同竟然演繹了一段“李門立雪”的佳話。劉質平一直記著這段難得的經曆:
回民元冬季,天大雪,積尺許,餘適首作一曲,就正於師,經師細閱一過,若有所思,注視餘久,餘愧恧,幾置身無地。師忽對餘言:“今晚八時三十五分,赴音樂教室,有話講。”餘唯唯而退。屆時前往,風狂雪大,教室走廊已有足跡,似有人先餘而至,但教室門閉,聲息全無。餘鵠立廊下,約十餘分鍾,室內電燈忽亮,門開師出,手持一表,言時間無誤,知汝嚐風雪之味久矣,可去也!餘當時不知所以,但知從此師生之情義日深,每周課外指導二次,並介紹餘至美籍鮑乃德夫人處習琴。
孺子可教,李叔同心裏自然為弟子認真、守信的人品高興。在此後的人生歲月裏,李叔同一直慈父般地關懷著劉質平。當得知劉質平在東京音樂學校求學學費無著時,李叔同毅然每月從自己的薪水裏擠出20元相濟,自己僅留10元的夥食費,並在信中諄諄告誡弟子:
一此款係以我輩之交誼,贈君用之,並非借貸與君。因不佞向不喜與人通借貸也,故此款君受之,將來不必償還。
二贈款事隻有吾二人知,不可與第三人談及。家族如追問,可雲有人如此而已,萬不可提出姓名。
三贈款期限,以君之家族不給學費時起,至畢業時止。但如有前述之變故,則不能贈款(如減薪水太多,則贈款亦須減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