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不言之教(2)(1 / 2)

四君須聽從不佞之意見,不可違背。不佞並無他意,但願君按部就班用功,無太過不及。注重衛生,俾可學成有獲,不致半途中止也。君之心高氣浮是第一障礙物(自殺之事不可再想),必痛除。

1918年,李叔同已經決意出家,但仍不忘劉質平的學費問題,在給劉質平的信中說:

餘雖修道念切,然決不忍致君事於度外。此款倘可借到,餘再入山;如不能借到,餘仍就職至君畢業時止。君以後可以按心求學,勿再過慮。至要至要!

這些信件的語言也許有些平淡,甚至是瑣碎,但字裏行間滿溢著的濃濃的慈父之愛,已經是任何華美的辭藻都不能比擬的了。還需要華詞麗句來虛飾麼?正如李叔同此時的清簡、淡遠、平實、純淨和安寧,透發著至為深沉的真,至為溫厚的善,至為廣大的美。李叔同的慈愛,如極純極淨的清泉流過,淨化、滋養和慰藉了劉質平的靈魂,陪伴著劉質平走過了漫漫的人生長路。“名雖師生,情深父子”。在未來歲月裏,劉質平一直像對待慈父一般地侍奉著李叔同,演繹了許多讓人泣下的故事。

如果說傳道授業解惑是老師的職事,那麼,發現人才,愛之惜之護之,便是為師者難能可貴的品質了。李叔同發現弟子豐子愷有著不一般的藝術悟性和氣質,慰勉有加,且悉心培養。當豐子愷與學校訓育主任鬧矛盾而幾至被開除時,李叔同挺身而出,仗義執言,主動陪豐子愷登門道歉,終於求得訓育主任的諒解,保護了一棵藝術靈苗。

此後,李叔同時常約豐子愷等學生去自己的宿舍談話,用《人譜》上的嘉言懿行來教育弟子遵循“應使文藝以人傳,不可人以文藝傳”的準則,因為一個人無論技術何等精湛,倘沒有“器識”,人品不高,也不會有大的成就,更難以對社會有什麼貢獻。豐子愷正是在李叔同人格力量的感化之下,改變了人生取向,矢誌獻身藝術事業,終成一代藝術大家。

處無為之世,行不言之教。李叔同那不絕如縷的慈愛,如無聲的好雨,不經意地便滋潤了弟子李鴻梁的心田。老師不僅推薦李鴻梁到南京高師為自己代課,而且把南京那邊的一切都悉心地安排過了,甚至細到連吃飯須兩雙筷子、兩隻調羹都要交待一番。行前一早,李叔同便來到李鴻梁住的旅館,請學生共進早餐,送學生上火車。直到火車開動了,李叔同還站在那裏目送著火車。

不由想起朱自清的《背影》。當朱自清父親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群裏,再也找不著的時候,坐在火車上的兒子一時感從中來,淚水不禁奪眶而出。當火車開動的一刹那,李鴻梁看見清瘦的老師孤獨地站在那裏,翹首而望,我不知道李鴻梁的心裏會湧起什麼樣的感覺,是融融的慈父般的仁愛麼?是酸酸的對於慈父的那一種牽掛麼?我想,李鴻梁心底裏那至柔至軟的部分一定會被掀起來了,他能不潸然淚下麼?

化一縷藹藹之光,哪怕隻是一豆之微之弱,也足以照過漫漫長路,點亮和溫暖一顆又一顆靈魂。從心開始,向心貼近,心便熱了融了化了,熱做人生裏的一片赤誠,融做人生裏的人一道風景,化做人生裏的一陣和風。此時,李叔同已經深具悲憫情懷、勇猛精神和精進力量。所以,當舍監夏丏尊訴說學生宿舍財物被盜而又苦無解決辦法時,李叔同十分認真地對好友說:“你肯自殺嗎?你若出一張布告,說做賊者速來自首,如三日內無自首者,足見室監誠信未孚,誓一死以殉教育。果能這樣,一定可以感動人,一定會有人來自首。——這話須說得誠實,三日後如沒人自首,真非自殺不可,否則便無效力。”夏丏尊當然未肯如言,但是李叔同自己卻實行了一回。國畫大師潘天壽在浙一師讀書期間丟了一件毛衣,李叔同在課堂上宣布,如果竊衣者不將毛衣歸還,自己身為老師慚愧無地,將誓死絕食以殉教育。事後,這件毛衣果然悄悄地回到了潘天壽的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