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料想自己會淪落至此。
醒來的時候,四肢掖在被子裏,卻依舊冰涼到近乎僵硬。微微抬起身子,感到一股暖流從小腹間流出。
低頭一看,是自己的血。
我盯著腰腹間被染紅的被衾,愣了許久,剛想起了什麼,一人已推門而入。
“誰讓你亂動的,快躺下!”他一眼瞥見我身上的殷紅,皺了皺眉把我按了回去,又轉身在幾案上鼓搗什麼。
我隻得平躺下來,感覺全身上下隻有目光還能移動自如了。
環顧四周,隻見牆壁斑駁,紙窗殘破,窄小的房間裏陳設簡陋,一床一桌已占去大半空間。
本就甚為拮據,何況又添上我這麼一個負擔。
掙紮著想要再次坐起來,卻又一次被按了回去。然後視線裏陡然出現一個俯視的麵容,五官清秀異常,垂下的發絲幾乎要落在我臉上。
無來由地心裏一緊,但下一刻卻驚叫出來。
那個秀氣的臉蛋忽然移開,我感到身上的被衾被掀開,然後一雙手很不靈巧的在我腰間動作著,似乎是在解開繃帶。
“大哥,輕點行不行?”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粗暴作弄得神經一下子繃緊,皺了皺眉不滿地抗議道。
“請不要虛誇在下年齡,”他冷冷地橫了我一眼,猛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閣下若不願受疼,大可以橫屍街頭。”
我隻好癟癟嘴不再說話,隻好用目光盯著他示威。心下第無數次地想,這小子模樣雖不錯,脾氣卻真不招人喜歡。
他身形瘦削,半舊的粗布青衫套在身上略顯空蕩,風一吹,卻有幾分落拓之感。
“不知在下臉上有什麼,值得閣下看得如此專注。”他忽然轉過頭開口,倒是讓本來在發呆的我驚了一驚。
“公子心靈手巧至此,讓在下不由咋舌。”我忍著傷口上的疼痛,向他露出個很忠厚的笑。
“在下這雙手本非此用,閣下若不滿,自可去尋郎中。”他最後把繃帶扯緊,聽到我應聲的悶哼之後一臉滿意地走出房間,全然不顧我的腹誹。
他走之後我躺在房間裏,感覺有風不斷地從殘破的紙窗外吹入,不禁裹緊了身上薄薄的被衾。
一枚枯葉隨風落在床邊,在忽然意識到時已深秋。窗外一方不太明淨的天色,已然有了蕭瑟之感。
太久的繁碌,幾乎要將這節氣之變遺忘在腦後。如今此種方式,倒是換來了幾分閑暇。
盯著窗口,忽然覺得有些恍惚,許多過往趁著腦海中的空白,一下子侵入。想來這幾日臥床,四肢乏力動彈不得,似乎日日隻能這樣追昔撫今般的感懷,倒忽然間有幾分小女兒作態了。
不由自嘲一笑。
前年的這個時候,我路見不平,收拾了幾個小混混扭送到官府。恰逢欽差禦史尋訪之期,於是被舉薦到臨安知府內,得了個捕頭之職。隔月我便收拾行裝,離開了生活了二十餘年的幽燕之地,隻身來到了這江南。
其實對我而言,天下雖大,卻無“家鄉”之說。二十餘年江湖浪跡,身如飄蓬,四海為家,已是習以為常。
但我卻是頭一次投身官府。
曾經有人告訴過我,江湖和官府是兩個全然不同的世界。縱使你有一身笑傲江湖的武藝,進了官府,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官員的幾句話,便能讓你毫無反抗餘地。
但我還是離開了。踏上南下的客船時,我陡然明白,自己終究還是希望能有個歸宿。
身懷武藝,手握長刀,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來愁明日愁。此種生活雖然逍遙,卻終不是長久之計。我不願一輩子都這般放浪形骸,終於還是選擇踏進了這臨安城。
煙柳繁華地,富貴溫柔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