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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岸上吃過飽飯以後拉船人極元氣的吆喝聲音漸促,副爺們才憬然知道船又在上灘了。

河麵起了微風,空氣依然沉悶,似乎到了半夜天氣將變,會落大雨。

有莎鳥格格的作怪聲喊著,儼然是在喊人。

因為莎鳥,副爺想到水鬼水仙,把水鬼水仙有無的事提出閑談,這時船主人沒有答話。船上若果所載的是讀書人,必定在做詩。沒有風月星的黑夜,但憑微微的天光,正在淺灘上負了一根長長的竹纜,把身體俯伏到幾乎可以喝麵前的流水的五人,是一點不風雅的向前奔路,不知道一切風光有什麼詩意的。

這隻船準備鑲到停泊在××埠長碼頭成一列的許多船前去時,時候已到了半夜,有帶紅色的月光,從對××市的東山後湧出了。

寬闊的水麵蕩漾著一片金波。

船用槳劃著前進。副爺們有的已經睡了。沒有睡的皆站在艙麵。

遠處,略下遊一點,一隻獨泊的船上,忽聞有人厲聲喊“口號”,且接著問:“從什麼地方來的?”

副爺之一就大聲的回答,

“第十一師,四十二團。”

“到這來。”船就向喊口號那一方麵劃去。這時船中為燒酒所醉的人全醒了,全爬出了艙。有人望到遠處有漁火,有人把這漁火當成賣煙賣酒的船,各以其所好,隨意的作一種估計。

船攏了身,互相看出“自己人”的標識了。

“怎麼,這時才到!”

“這時才到,是的,該死的船!”

“是不是要找十一師那一幫?在那邊,那邊,到了那邊你看有長桅尾梢掛旗,再過去四隻就是了。”

“是左邊?”

“右邊,你瞧,”一麵說,一麵用手遙遙的指著上麵的船的行列。

“明白了,明白了,同誌,再見。”

“同誌,再見。後麵不見還有船麼?”

“不清楚了,想必不會有了。已經半夜了,同誌,不換班麼?”

“快換班了,同誌。你們應當睡了。今天象是聽說二十五團壞了一隻船,灘在上張頭,三個拉船的不願丟纜子,滾到亂岩中拖死了。”

“有這樣事麼?”

“是的,他們有人這樣說過。在獅子灘一帶。”

“我們可不曾見到過破船。”

“聽說船倒不壞,也已經泊碼頭了,是××幫一隻船。”

“那我們真是總理保佑。”

船仍然向前劃去。

聽到說今天有這樣一件事情在同一河道中發生,船上人起了一種小小的騷動。獅子灘就是在吃飯以前所上那一個灘。

當時沒有一個人注意過這件事情。大致船夥死去的亂石間,這一船上五個拉船人就同樣的也從那裏爬過去。他們決不至於想到幾點鍾以前灘上所發生的事情。並且在船上生活,照例眼前所見也不至於留在心上多久,這事當然也隻當一種笑談,說說也就過去了。

船泊到自己師部的大船邊後,副爺頭目過船去見長官。水手們開始把夾篷拖出,蓋滿了艙麵,展開席子,預備……聽到隔船有人說話聲音,就正說到那一隻失事的船,死者的姓名,也從那裏明白了。隔船的人把這話說及時,也正象說的隻是一種仿佛多年前這河裏所發生的事情一樣的。聽到這話的這隻船上的兵士們,就為那種想來非常愚蠢的水手行為好笑。因為照情形說,當時隻要拉船人把背上纖帶一卸,盡船順流而下,是不是在石上撞沉還不可知。至於拉船人,卻不妨站在高岸上拍手打哈哈。然而卻就此死了,真應當說是蠢事了。

勞作了一整天的拉船人,也應聽到隔船人所說的事情的。

××幫與自己的船不同幫,不是自己的事他們不能因此來注意。他們還不曾學會為別人事而引起自己煩惱的習慣,就仍然聚成一團,蹲在艙板上用三顆骰子賭博,擲老侯,為一塊錢以內的數目消磨這一個長夜。

明天不必開船,那副爺頭目一從大船回來,就告給船主人了。聽到這話的船主人,睡到尾梢上,雖身邊就是拉船人,在叫囂中仍然閉了眼張了口做好夢。他夢到忽然船上隻剩一個兵士了,這兵士曾用手掌打過他的左右頰。他想起這事情,心中燃了火,悄悄的從火艙摸出一把切菜刀,走到正好濃睡的兵士身旁,覷了一會,就一刀切下去。不久且仿佛是船已在黑暗的夜裏向下遊駛去了,一船的糧秣皆屬於自己一個人了。他記得船下行四十裏就不屬於××軍的防地,歡喜極了。

這樣大膽的做夢,也未始不是因為目下的船正裝滿了軍需物品的原因。第二天,仿佛是因為害怕有被船主謀害的副爺頭目,竟買了酒肉來船上犒賞眾人,船主喝酒獨多,醉中依然做夢,做到如何繼續的把一船軍米變賣的事。

這一隻船休息一天以後,隨了大幫軍船的後麵,又由幾個夜裏賭博白天拉船的尖臉漢子拖向××市的上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