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前塵舊夢(1 / 3)

山嵐如雲席卷,銀月爭暉,百賴俱寂!他站在崖前,靜立不動。山風呼嘯,吹起他單薄的長衣,獵獵作響;長及足踝的發從未束起,便追著風勢在空中恣意飛舞。月華撒下,落在精細得令人驚歎的絕世容顏之上,輕易便灑滿了聖潔的銀暉。清冷卻不張揚,似安撫,卻襯得一切益發淒冷。落寞的笑綻開,伴隨的是喚不回的絕決。山風微止,嵐霧彌升,竟將他襯得似即將飛升的仙子,那般飄逸,那般超脫。卻隻有他心知,他的心有多麼的厭倦。為什麼當初會願意舍棄在山中的靜修而去遷就那個邪魅的男子呢?毀了根基不說,還將自己賠了進去。真是奇怪,原本以為自己會安份的守著這片死寂的森林的,卻在那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動搖了。是什麼吸引了自己的?是他卓然的風姿,還是他狂傲的本性?又或是他噙了笑的邪魅?也許隻怪當初那灑在男子臉上的陽光太過耀眼,竟讓他看得迷了眼、眩了目。從不知道一向習慣了的山中烈日有多麼稀奇,竟能讓男子在那一瞬綻出那樣邪魅而蠱惑的笑意!蘭之一族的山地,在外人而言,不是輕易就能找得到的。而那個男子,非但出現在那裏,在看到自己突兀的現身之時,居然還是在笑著。邪氣的,蠱惑的,在四目相對之時,笑得狂妄而自得。仿佛他早就深知會有個人居住在這深山之中,那麼脫俗的存在,他卻一點驚異都沒有!一向無所眷戀的自己,便因著那人恣意的笑起了意、動了心,從此再難知足!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男人會出現,又為什麼正好在他休憩時站到他的麵前、取代了他,承接了那束令他眩目的陽光。但因著貪看著那人獨特的笑,他輕易放棄了修練。一個人的世界太過沉悶,隻能與滿山的草木鳥獸為伴,他的孤寂鮮有人知。如今,卻有人找到了這裏,看到了他……是緣份也好,是偶然也罷,既然起了意,便就是他了罷!那人看著他笑著,邪氣的笑意有著致命的蠱惑!那人不說話,隻攤開了掌,他卻自動自發的將手交出去,此生交由他掌控。山下的世界新奇而又熱鬧,每一樣對他而言都是陌生得有趣。然而,最令他貪愛的,卻是男子時時噙在嘴角那縱容的笑意。他傻傻的想,隻要能保住這個隻針對自己才會綻放的笑意,他會願意做盡一切!男子很是寵他,雖然總是傲慢而邪氣的,對他卻是真的好!很多人怕著男子,因為他總是喜怒無常、善惡不分。他可以因為你無心的一句誹謗而傷人殘命,也可以因為一時興起而充當別人的助拳。問題永遠不在於對或錯,而是隻看他心情如何!他無疑是強大的,舉世罕有對手。也許正是如此,他才會如此狂傲吧!心中從來沒有對錯是非的概念,自然也就不甚明了“狂肆邪神”四個字所代表的震撼力。他隻要喜歡著他就好,隻要被寵著就開心知足了。可是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隻不過是救了一個落難之人,卻令他驟然改變了態度……不過隻是救了一個落難的女子而已呀?可是男子不高興,對他愛理不理的,對他救回來的女子更是恨不得舉刀殺了才夠痛快!他不允,執意留下她,卻遭遇到男子許久的冷落!連當初令自己心驚目眩、甘心沉淪的笑容都被對方收了回……女子最後還是留下了,後來才知道她叫燕姬,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自己本是涼薄之人,除了男子的疼寵,他並不奢求其它。可是燕姬是例外,她很恬雅,身上帶著暖融融的氣息,讓他覺著自己也被她寵著——當然,是被當成親人般的寵著。與她相處一點也不難,所以他自若的教她武功——這些自從遇到男子之後就疏於練習的武功,在燕姬手下練來,翩然維美。可是他卻無從欣賞,腦中閃過的全都是男子練功時瀟灑淩厲的氣勢,一遍又一遍的重溫。冷戰並沒持續得太久,也該怪自己受不住男子的冷麵,沒幾天就主動跑去求和。好不容易才勸服了他收下燕姬,卻想不到這才是自己人生失敗的開始。他始終不清楚男子為何容不下和如春風的燕姬,齟齬卻是從此滋生。其實隻要攤開來就能說明白的吧,男子的驕傲卻不允許心意吐實。就這麼開始互相猜忌,明明喜歡著對方,卻還是一有小矛盾就鬧得不可開交。從開始小小的冷戰變成怒目仇視,男子從來就狂傲得不屑哄他回心轉意,每次總要自己先去求和。其實誰先低頭的並不重要,隻是若每回都要承受莫名的冷遇卻始終沒能得到正解,再如何死心蹋地,還是會覺得累吧!久了,他會倦、會怠也會怨,可是即使如此,他還是不想離開他!對他而言,那個陽光下初見的場景,經其一生,都將鐫刻在心底,一生回味!真是作賤自己呀!為什麼?自己被下了什麼蠱?竟如此癡心絕對嗎?男子的狂傲注定了他不甘屈於人下,所以總愛對江湖中人不斷挑釁滋事。一時間,狂肆邪神之名傳遍武林,人人談之色變,江湖中因此人心惶惶、到處腥風雪雨。初時,他會整日憂慮得難以安枕,去找他,男子卻隻輕描淡寫的回以一句“你別管”!一句話,劈開一片天涯!他被撇在離他最遠的一頭,進不去,心開始冷得毫無餘溫。他的狂傲無濤,他能懂。可是,明明自己沒有做錯什麼,卻還是被推得遠遠的。再怎麼樣委曲求全,對方還是驕持著身份毫不領情,何必再作賤自己。何必呢?男子從來沒有懂過他不是嗎?怨男子不懂他的害怕,更怨他的傲慢!早該知道他對自己不是真正的上心,永遠隻知按著自己的心意寵他,照顧他,卻忽略了他真正的需要——他隻想讓他真心愛著他、懂他而已,這樣,很難嗎?即使生性涼薄,也有懼怕的東西。可是男子不了解。被冷落的自己,因為害怕已然陌生的孤寞,又任性的救回了數名與燕姬同病相憐的女子,教她們習武、練字。也許是想刺激男子放低姿態的,卻不料裂隙卻從此越演越大。蘭若宮的名聲,卻因著燕姬等女子的無心之舉,悄然雀起。隱隱有著與狂肆邪神一別苗頭的架勢,那個狂傲的人便隻是不屑的笑笑,那笑裏,輕視與怒意,究竟摻得幾分多寡,誰也猜不透!曾幾何時,愛變了質,就成了怒目相視?看著他一直隱藏的實力在漸漸顯露,不該說是妒嫉,男子卻還是為了他身邊日漸增多的侍女而越加憤懣。他專屬於自己,本該依附著他的,卻開始有了自己的名望,還有著自己的下屬!那些女子的身份雖一如女婢,卻能得到他一個清淺的笑!那本是他著深深為之著迷、恨不得封存起來從此隻讓自己一人欣賞的笑!如今,他卻一點也不吝惜的頻頻笑開了顏!即使他待自己始終如一,他仍不免懷疑他的真心!驕傲如他,自然不可能忍受得了一絲懷疑,所以傲慢的不想再聽再看!不再說寵說愛,也再沒了溫言嗬寵,從此隻拿尖銳的鋒芒對著他,不在意是否割傷了他,驕傲得不再如最初那樣對這個有著最親密關係的人恣意愛憐。不斷的傷害,無心的、刻意的,一樁接著一樁。每每想起,心便糾痛得難以呼吸!隻因太過驕傲,太過自以為是,所以容不得半點不甘,卻將那個曾經深深喜歡過的人傷得身心俱疲。從來沒刻意去想他的承受底限究竟在哪裏,不斷的試探與傷害,割傷了對方,也傷到了自己——於是他變得暴躁易怒,在兩人相處時,他的不穩定情緒,更是傷人徹底!再深的愛意也會被對方不斷的傷害磨平怠盡,他再不是當初在深山中初遇的那個精靈般不解世事的超脫之人,而是變得陰冷而絕情。即使慵懶的倚在貴妃椅中,絕豔的容顏也再無半分溫情。傷到了徹底,曾經的喜愛竟變得如此微不足道了麼?朦朧中,看到一個俊逸脫俗的青年正向自己走來,微眯了眼抬頭望去,綻出冷如月輝的笑:“不管你是誰,最好給我滾。”紅唇中吐出的卻是不容人打擾的絕決。他不愛見外人,收容燕姬等女隻是為了順眼,不代表外表不錯的人他都能平心靜氣的對待!所以當那個隱隱有著修仙之氣的陌生男子站到他麵前時,他陰冷得不想給予一點顏色。可是武當派最具實力的新秀可不會這麼容易就被嚇退的!望著那明明絕豔、卻帶了說不出道不明的清冷之氣的人時,從來不曾悸動過的心,動了!“我是武當門下,江湖人稱‘極夜星魂’的便是在下……”他打算做自我介紹,這樣脫俗的仙子不該屈就在這裏!這是他腦海中最初盤旋的感覺!“哦?那又如何!”——的確,那又如何!隻是他沒想到,就是這個男人,令他的人生倍受煎熬!他對此人沒什麼特殊感覺,卻動容於他的體貼與嗬護。這些,他曾在那個狂傲的人身上苦苦追尋卻不可得!如今,卻就這麼隨隨便便的,讓另一個人表現了出來!所有的委屈來得那麼突然,第一次,他在人前落淚。即使初見麵談不上愉快,他卻還是與極夜星魂有了接觸。深知自己隻是在他身上找那個狂妄的男子所吝於給予的一切,卻還是欲罷不能,每每總幻想著對自己溫柔憐惜的那個人正是狂肆邪神,卻總在青年頻頻的呼喚下失落的回神。可是他與青年的結交,不僅引發了狂肆邪神如濤的憤怒,更是招來了一個巨大的始料不及的麻煩——那個有著深遠前途的武當青年陷進去了,隻為了他偶爾虛幻的笑,他陷入一個名為“蘭”的網,再難自撥!為了他,這個人不惜被逐出師門,背了罵名卻也不悔。說不動容,那才是假!隻是一個人隻一顆心,他早給了人,收不回來,也不想收回來。即使早被傷成碎片,還是舍不得收回來呀!那曾經的美好並不是虛幻的夢,他舍不得割裂!原以為青年會知難而退,誰知他愈挫愈勇。對於他的心之所屬,卻從最初的理解、支持,慢慢變質得想要獨占、想要藏私!越是了解他,就越沉淪,從此萬劫不複,越走越偏!再超脫的人,也脫不了俗不可耐的妒嫉之心。所以他的一心一意變成了青年心頭一根硬刺,不撥不行!每天他總借著自己渴求卻從不可得的溫柔實行無言的傷害,試圖借此反襯出狂肆邪神不值得他愛的事實!借著溫柔來傷害,這把利器傷人太深,竟讓他連恢複的能力都找不回來!越溫柔越是煎熬,隻因實行溫柔的不是自己期待的那個人,隻因這樣的溫柔背後有著一個登不上台麵的理由——如果隻是為了反襯狂肆邪神的無情的話,這種溫柔也隻不過早就已經變質成了卑鄙而已!他忍耐著,不止一次給他們機會,想要讓青年收回變質的溫柔,想要讓邪神分出一點心力回他一眼……可是,總是成空!沒有人理會,追求變成互別瞄頭。一個篤定他不會變心,一個不斷的借溫柔切割他的內腑。沒有誰,沒有誰問問他的真實意願,感情到最後,竟演變成了意氣之爭。真可笑,也真可悲,不是嗎?終於,倦了,怠了,經不起等待了。離開吧,再不要奢求,如果邪神還是不懂他,那麼再為他停留又有什麼意義!武當的那個青年,他的溫柔與體貼,他再也不想看見了!原來,不是那個人給的,差別竟然這麼大!他冷冷的笑開。今天,就在這崖邊,結束了吧!他受夠了!即使蘭之一族僅剩他一人,他也沒必要忍著千瘡百孔的心苦苦苟且。就這麼結束了吧!他累了,想休息了!“蘭!回來!”——理所當然命令式的口吻,除了他,還會有誰?他回身,清淺的笑,即將解脫的感覺怎麼可以這麼輕鬆?真想不通自己當初為什麼還要苦苦忍耐?!見到他飄忽的笑,從來誌得意滿、驕傲得令人不敢直視的邪氣臉龐不由一窒,一種恐怖的即將失去所有的錯覺令他的眼變得深沉:“回來,聽話。”放輕語氣,那凜冽的山風幾乎就是要將他的蘭往山崖下拽!他想縱身而前,卻被他眼中的絕決凍住了所有行動。“我不會往下跳。”他還是笑,豔麗得連月華都為之失色的容顏,此時卻浮上了一層薄薄的鬼魅。一種近似瘋狂的美,冰冷,絕決,令人呼吸為之一窒,難以自己的感到了絲絲不祥之感!“蘭,你別衝動……快回來,回來這邊……那裏,危險!”溫和的嗓,來自一直尾隨而來的武當俊彥。嗬,還想用溫柔來禁錮他嗎?“肆神,在你眼裏,我的存在究竟有什麼意義?比不上江湖第一人的地位,也比不上你手下一條有著愚忠的狗麼?你對我呼之則來、揮之則去,我就真那麼賤麼?隻是想愛你、想一直留在你身邊而已,為何一再傷我?以為我離不開你就活該死守著這條殘命等著你偶爾心血來潮的一句冷冷的關切嗎?”隨手將四處飛舞的發攏在手中,側過頭,嬌豔的五官在月夜下冰冷如霜。“蘭……不是這樣的……”想解釋,奈何傲慢慣了的人一時很難悟出自己到底從哪一步開始走錯,才造成今天這種局麵!所以,想解釋的話說了一半,沒了下文。“……”沒有下文,他死心了,暗諷自己竟然還妄想聽到他支言片語的悔悟。是自己的錯!絕望的眼望向那個拿溫柔熬煎他的內心的青年。綻開笑,將周身的山嵐凍成蒙蒙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