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裏不多時已經吵得不可開交,雖然話題主旨是在討論怎麼對付那個新聯盟,但黑白兩道處世向來迥異,所以一群人坐到了一起,互相看彼此都不怎麼對眼!年長些的還好,見多了大場麵,曆練與氣度自然非一般人所能及。故而處事圓融,隻在腹內做文章,表麵一派和氣。而年輕氣盛又自負甚高的小一輩則遠沒有這份沉著淡定,見地也不夠深。故而說著說著就跑出了主題,然後越來越激動,不多時已然開始互相攻訐。舉凡是白道中人提出來的方法,不管合理於否,黑道中總會有幾人跳出來公然叫囂反對,然後挑出一堆的刺;反之亦然!這哪裏是還是在吃年夜飯?根本就是在開變相的辯論大會嘛!偏偏每個人都樂在其中,吵得不亦樂乎,不意之下竟製造出了一種和樂融融的熱鬧假象。道不同不相為謀,這句話還真是該死的正確!倒也真是難為律老爸了,居然有這個魄力讓這些人全集中在一起,還從頭到尾都端著一張寶光莊嚴的佛像臉在一旁聆聽,美其名曰“集思廣義”!都不會嫌吵哦?!而他既不表態,那些各門各派的上位者自然也就樂得不去約束門下弟子。但凡江湖中人,真正看開名利者畢竟不多,所以這一場黑白之爭,多少也算是出自於彼此的默許。既然大人物都沒表態,那麼一群熱血青年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口頭切磋的機會,人人爭相發表意見,不多時便已將一切能找的不能找的理由全挑過了一遍,仍有些欲罷不能的張大了瞳孔四處找尋挑釁因子。當然,雖然場麵很火爆,卻不見得每個人都是那麼全情投入。至少,有幾個人是與眾不同的!不過咧,太過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的下場,就是很該死的忘了要與時俱進——“無束,這個味道不錯,你嚐嚐。”周圍的聲浪一陣高過一陣,我懷疑這些人實在不懂得享受生活。難得美食在前,居然可以因為吵興正濃而忽略吃飯,當真英雄所見略同。不過我向來不妄逞英雄,他們討論他們的,我們吃我們的!笑眯眯的夾起一筷翡翠蝦仁送至無束碗裏,我期待著無束萬年不變的冰山容顏能夠有那麼一絲絲的起伏。白雲翠綠色相間的翡翠蝦仁,口感滑嫩鹹鮮,就不信無束會不喜歡!就隻見無束很合作的吃了下去,然後看著我的眼,點點頭,水波不興:“……很好吃。”我幾乎有點噎住了!拜托,哪有這樣的?聽起來一點誠意都沒有!不死心的又夾起一筷枸杞燉牛肉:“那這個呢?!”燉汁清澈香醇,牛肉酥爛,口感軟滑,這可是絕對夠火候的上上之品!無束再度合作的吃下,然後,還是淡定無緒:“也很好吃。”……你!唉……怎麼就不能表現得稍微熱烈一點嗎?我軟軟的癱在椅子上,無聲的歎一口氣,好吧,期待你會打破冰山表麵的我是個十足的傻瓜!真是不給麵子!“隱,吃魚。”測之也沒有參與“討論”,而是一直在默默的為我服務。像現在,他就將已剔除了刺的魚肉放在我唇邊,我條件反射的張口吞下——嗯!味道果真不錯!馬上笑逐顏開的轉頭給測之一記璀璨的笑靨:“謝謝,真好吃!”說著再不服氣的朝無束飄去一眼——看到沒,這才是最正常的表現好不好?!無束的眼在這一瞬間閃了閃,然後,奇跡發生了!那向來冰冷的無情的眸中,竟淺淺的爬上了笑痕,淡淡的,暖暖的,漾起一層漣漪,連帶的牽起唇邊一絲淺淺的弧度……好美!當真一笑傾城!我卻如被雷擊,當場入定。無束在笑嗎?真的假的?他怎麼笑了呢?!又是因何而笑?我發現我還是不懂無束,趕忙用手揉揉——嗯!想來,這一定是我的幻覺,一定是……呃?手被一雙微涼的手握住移了開去,我困惑的抬眼,望入那雙笑意漸盛的絕美眸中——“別揉了,你的眼睛夠腫了!”依舊冷然的嗓中,卻融滿了滿滿的輕盈,感覺像是連聲音都在笑著!印象中的無束永遠是那麼冰冷得令人心痛,印象中的無束即使傷心也是那麼隱忍,印象中的無束隻僅僅笑過那麼一次,卻如曇花一現,再難追尋!而現在,他竟在笑?!受驚過大的反應很是可笑,我一把甩開他握著我的手激動的捧住他的頰,也不管那一聲“啪”有多麼的響亮,隻管湊到他麵前仔仔細細看個明明白白:“告訴我,你這是在笑,而不是我的錯覺!”“……”無束沒有回答,也不掙紮,任我保持著這個可笑的姿勢,隻眼底笑紋依舊。“笑什麼?可以告訴我嗎?”是什麼因素觸動了無束被冰封了萬年的笑神經?誰?究竟是哪位竟然這麼偉大?!他捉住我的手,湊到我的耳邊輕輕回答了一句,我當場滿臉飛紅,正正經經的坐回原位,打死都不要再看他了!“隱生氣時,也好可愛……”他是這麼說的!他居然這麼說我!可愛?!這是無束會說的話嗎?是不是有哪裏搞錯了?“別隻顧著我,嚐這個。”相對於我的別扭,無束反倒是一派淡定的夾了菜,仿著測之的方式送到我口邊。我下意識的吃下,仍有些搞不清狀況。無束是不是……變了很多?這現象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唔……我幫你剝蝦!”眼角瞄到離我不遠的一盤大蝦,我忽然想起,依無束的人生經曆看來,對這種生鮮食品大概所知有限。所以不再胡思亂想些有的沒的把自己的心情絞成一團漿糊,眼明手快的抓過一隻大蝦就準備為他服務。哪知半空中橫來一隻手,測之一把接過我未竟的剝蝦大業,隻淡淡的告知一句:“你身子還沒複原,就好好坐著罷,我來。”“……!!!”這……我隻是身體還有些酸軟而已好不好啦!又不是三等殘廢了,至於那麼小心警慎嗎?費解!“隱兒,你們這般濃情密意,還真是讓我看著眼熱呐!”斜刺裏突然竄出這麼一句酸不溜丟的諷刺,我抬眼向遲暮少年看去。“怎麼,很羨慕嗎?不會讓風殿下幫你啊?!”我翻個白眼駁了回去。厚!這醋吃得太沒道理!風殿下就在他身邊坐著,哪有舍近求遠的道理?!“人家就想要隱兒親口喂的東西嘛。”遲暮少年捏著嗓子冒出這麼一句,讓我當場抖掉三層雞皮疙瘩:拜托!算我怕了你了!別這樣折磨我脆弱的神經好不好?!“唉!”長歎一口氣,我滿懷同情、哀淒的望著仍舊笑意盈盈的風殿下,“風殿下,你家這位看來是欲求不滿,也許你還需要對他進行再教育才是——”迎麵丟來一顆栗子,正好撞入我的口中,紫衣魔女暮夕雅端著一張嬌俏的臉,冷冷的笑:“汙言穢語不該入本姑娘之耳!”我kao!不愛聽你不聽就是了嘛!我悶悶的嚼著栗子,算了!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我不敢反抗,所以隻能腹誹。好好的女孩子,偏偏這麼凶,小心將來嫁不出去!“唉,隻怪我舍不得對暮嚴加管教,倒讓舍兄你見笑了。”風殿下笑意盈盈的接了我的話頭,看得出來心情不錯!“唉!哪裏哪裏,你高興就好。”我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也許也就隻有他們彼此才能找到同等頻率進而相處愉快,不過,他們的方式顯然不適合我就對了!手上沒事可幹,我隻管張開嘴就能享受自動送上門來的美食,所以便有了心情留意四周。隻是不知從何時起,原本吵吵鬧鬧的大廳中,空氣竟開始變得有些詭異。我後知後覺的回眸四顧,這才見這群喋喋不休的江湖豪客們正拿了迥迥有神的銅鈴大眼狠狠的盯著我們。啊呀,隻怕是大事不妙!根據我多年來隻招麻煩不招好事的特別經驗來看,隻怕我們這一次的“旁若無人”已成了別人眼中的刺眼的釘,不拔一下肯定不能順了民情。他們正討論得如火如荼,哪知我們幾個竟一直置身事外,將吵鬧當成了配樂,那一雙雙迥然有神的眼中滿滿的寫了“不可原諒”的迅息,那一簇簇怪異的眼光直盯得我渾身發冷!嗚!我們是可憐的犧牲品!在人家吵得正歡的時候不能夠及時調整自己的頻率來跟上大家的步調,反而還吃得不亦樂乎!這種因慢半拍而不小心成了置身事外的態度的不智舉動在別人眼中看來,顯然馬上就成了蘊含了無數意義的諷刺——“這位舍公子近來在江湖中大放異彩,聲名響徹天下,想來必然身懷絕技。在眼下這種局麵尚能安享其成,照常吃喝,想來定是已有絕妙好計,何訪說出來讓吾輩一聽?!”楚河這邊的白道一方,有一青衣男子從席間站起身來,目光灼灼的盯著我,一副準備洗耳恭聽的虔誠樣。一時間所有的目光都繞了過來,探照燈似的照得我無處藏身。我心裏大叫苦也!傻瓜都知道他這是在找軟柿子捏,而可憐的我就成了那個必然的犧牲品。畢竟,比起年輕權重的測之,冰冷無情的無束,威名在外的幻影殿以及無為棋士高足來說,我算是這開小差的幾人中最好欺負的那一個,欺善怕惡是人之天性,所以被人家挑到了,我也隻能自認倒黴!所謂的無妄之災,我招的還算少嗎?為什麼這次又是我?!“嗯哼!”大模大樣的站起身來,我目光凜然的回望著發難者,苦思對策。那張年輕的臉倒是讓人討厭不起來,不過我討厭他的眼神——那種自命不凡卻又夾雜了對我的莫名的嫉妒與不屑的眼神。“舍公子?”他扯出一抹笑,靜心下文。貌似謙和實則逼供,非要我給出一個交待不可。坐守於漢界邊上的黑道中人更是拿著看英雄的目光看著我如何英勇地投身就義行列,於是我明白了,敢情我已經成了黑道爭麵子的代表了?……好吧!是你們逼我的!“這位少俠過獎了。在下不過初入江湖不久,若非時勢所迫,又怎麼可能有機會在這江湖中展露頭腳?比起在座各位聲名在外的少年英俠,舍隱自知不如。論到議計獻策,舍隱能力亦是有限,又何敢妄自發表言論?”我大義凜然的環視一周,在各種看好戲的眼神之下擺足了噱頭,這才不卑不亢的給出回答:“所以,你們繼續吧,在下洗耳恭聽便是。”……冷場!——尷尬的冷場出現!我前恭後倨的態度令眾人措手不及的呆愣當場,完全忘了要說些什麼,我於是大咧咧的回座——要的就是你們的這種反應!“……”青衣男站在當場回不過神來,挑釁不成反被削了顏麵,有點接受不了的樣子。而那些將我視為同一國的黑道中人則眼看著我如此不戰而敗的“膽小怕事”狀,不由暗裏覺得有些失了自家麵子,看向我的目光中就摻了幾分不屑!隨你們怎麼看!與我無關!“好了,彥青,坐下吧。”與青衣男同桌的看似身份不低的另一位仁兄終於看不過去的出麵了,將沒法下台的彥青拉下座位。“有沒有搞錯?!這是在商討大計還是在做意氣之爭啊!”我湊到測之耳邊吐槽。“小心又被拉出去當箭耙。”他用手背揉了一下我的臉,笑意盎然。“是不是我長得太善良了所以才總是招來這種麻煩啊!”我抱怨的刁走無束送到口邊的菜,不敢大聲喧嘩,所以隻敢湊到無束耳邊說話,努力營造無辜形象。“你善良?”無束回我一記怪異的眼光,還煞有介事的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後誠實的搖搖頭,“看不出來。”“耶?!無束?!……”我瞪大眼失聲怪叫,他、他他……這是在和我開玩笑嗎?!“……好了,別生我氣。”無束將我摟過去,旁若無人的親了我一下,當真大膽至極……又或者,他根本就沒意識到這種行為是多麼的大膽!周圍傳來一大片吸氣聲,然後嗡嗡議論之聲再起,勢不可擋,顯然都被嚇得不輕。就連臉皮不可謂不厚的我都再也控製不住的緋紅了臉,呐呐不能成言:“我沒在生氣啊……”——無束還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汗!他就不怕嚇壞老人家?!“嗯哼!”終於,一直端坐著隻管看好戲的律大魁首也忍不住出了聲,“那個……無束啊,現在還在吃飯……”“那又如何?”典型的無束式的回答!律大魁首的臉色也開始精彩起來,最後實在也找不出具有說服力的理由,隻好長歎一聲,搖頭歎笑。的確!那又如何?誰說吃飯時不能親吻的?“哦,好熱鬧啊!看來老夫是來遲了。”——正當大廳裏氣氛再度變得吵嚷之時,大門口竟傳來了這麼一個聲音。下意識的望了過去,卻見一個年約五旬左右的老者帶著六七人從大門口從容走近。這票人中有男有女,可我瞟來瞟去,楞是一個也不認識!沒趣的回頭,卻看到無束不知為何,竟又鎖起了眉。“怎麼了?”我靠過去輕聲的問,“不舒服?”“沒有……”無束輕聲呢喃,再不提吃飯的事,卻隻拉住了我的手,癡癡的望著,卻不知在想些什麼。我隱隱覺得事有蹊蹺,偏偏無束不肯言明,不過我直覺的認定,他的異樣,絕對與來者有關。律老爸客客氣氣的站起來迎接這幾位遲來了N久的客人:“任大俠,許久不見,別來無恙。”等等……姓任、麽?!我轉過臉望向所謂的任大俠。他的麵貌看來普普通通,頷下留了一把胡子,笑得倒是和氣,隻是那雙眼中透露出來的訊息令我覺得難以忍受——那眼中帶了些困惑與遲疑不定,偶爾還閃過一絲陰暗之色,卻是恰恰停留在了無束身上……我下意識的皺眉,不由大膽揣測他的身份……無束的異樣、任大俠的眼神、任、姓任——我猛的瞪大眼,心口砰砰直跳,他、他他……該不、不會是……不會吧?!!!“哪裏哪裏,律大魁首客氣了。”為任大俠禮數周到的笑著抱了抱拳,隻是在他開口之後,大廳裏的所有人都不再說話,隻是拿著一種相當複雜的眼光望著這幾人。而他,則依舊將眼光定在了無束身上,那種探索的眼神,令我莫名生厭!“看什麼看!”我嘀咕一聲,把無束抱在懷裏,杜絕這老變態令人極度不爽的探索。縱然我家無束長得天仙絕色,又豈是你一糟老頭子可以隨意覬覦的?哼!當真是不知死活!“任大俠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失禮之處勿怪。”翔龍社的辦事效率真是沒話說,才不多時就已另外布置了一席酒菜,客客氣氣的請了這批人入席,隻是神情雖客套有餘,卻並不如何熱絡。真是奇也怪哉!“哪裏哪裏!任某人今日來隻討一杯水酒喝而已。”任大俠哈哈笑笑,舉起酒杯向律老爸致敬。“任大俠客氣了。”律老爸禮數周全的喝下敬酒,放下杯,便再無半分客套笑意,直直盯著來者的眼,開口發問:“任大俠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什麼需要律某人效勞的,但說無妨。”“哪裏哪裏,隻不過是盟主大人要任某人來征詢一下律大魁首的意見,看律大魁首最終意下如何?”他話一出,空氣中的爆裂因子便徒然增高了好幾倍——隻怕是大事不妙!“隻怕是要任大俠無功而返了。”律大魁首莊嚴的臉上終於布上了淡淡的怒意,隱約可見幽藍的火焰開始竄高、再竄高。可見來人真是本事了得,竟然有本事把這座死火山引爆!“這老變態還滿偉大的嘛!”難得看到律大魁首也會有這麼人性化的一麵,我有些幸災樂禍,卻在這時不小心聽到無束的低語——“我爹……”“啊?你爹?幹嘛……幹、幹嘛突然提到你那個沒天良的死鬼老爹?”我心弦一顫,隱隱便有種“果然如此”的恍然,於是冷汗涔然。“他……是我爹。”無束閉了閉眼,握住我的手緊了緊,滿手心竟都是冷汗。“那個人……”我怔愣半天,許久……“什麼?!他竟然真的就是那個人渣?!那個禽獸……”我像是被燙到了似的冷不防猛的跳起,即使已隱隱猜到了個三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