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摸索到家,天已微亮,進得屋子,哪裏還有師父的影子,回想之前村裏人說是會幫忙料理後事,轉身便朝著自家祖墳奔去。果見新墳一座,墳頭高聳。
齊百錢撲通一聲跪倒在墳前,一別多年,匆匆一見還未盡吐相思之情便陰陽相隔,竟是連想替師父斂屍入棺的孝道都未盡到,師父魂歸天地,從此浩宇蒼蒼,煙海茫茫,見不可及,思不可望…就怕真能相見,亦怕是相逢不識…他捧起一把土,輕輕掩在師父的墳頭,一雙淚眼掃過這一排新舊的九座墳墓,更是心如刀絞、肝腸寸斷,一道道聲音在腦子裏回蕩:
“哈哈,有了,有了,我告訴你們,從此我孫子的名字就叫--齊-百-錢!”
“齊百錢…齊百錢…”
“苦命娃兒,以後就咱爺倆相依為命吧。”
“孩子,師父要走了,你不要想念師父,好好的活著!”
…
命運為何要如此待我,倘若真是我的罪過,何苦要報應到我的親人們身上。
“你這無眼的蒼天,是非不分,好歹不辯,你有能耐就直接了結了我!”齊百錢仰天而罵,
隨即“哈哈”地噴淚苦笑,瘋了一般跌跌撞撞的遊走在山間。
“孩子,如果沒錢了,要記得這條回家的路…”這是上中學第一天,老道士帶著自己走的山路,上學時隻要不下雨自己都是如此往返學校與家之間,當初走在這條路的每一步都能感受到師父的關懷,而今走著卻是滿心的酸楚。
陰差陽錯的路過一座廟,廟是用木頭柵欄在岩腳下圍出的一片區域,廟內一座泥塑的佛像色彩斑斕,應該是新上的色,地麵上整齊地放置著從柵欄上換下的木方,看來剛修葺完畢。
進得廟來,齊百錢感覺渾身不自在,幾經打量,終見端倪,佛像眼眸炯亮似若活物,自己在盯著他,他也好似在盯著自己,無論自己在那個角落,隻要能看到他的眼睛,便覺得是被直勾勾的注視一般。
“嗬!你一泥巴捏成的東西也想看我笑話?”說著抄起地上的舊木頭方子就向佛像的臉上砸了過去。
“啪!”的一聲,佛像的臉被砸了個大坑。
“幹什麼?”聽得響聲,佛像背後走出一位老者,對著齊百錢怒道,老者滿手的油彩,看來是修葺佛像的師傅,“打菩薩!你狗日的不怕遭報應!”
老者不僅為眼前的年輕人毀壞自己勞動成果而感到憤怒,更為褻瀆神靈而震驚。
聽著報應二字,齊百錢怒氣衝衝地逼近老者,“菩薩?神仙?他們享受人間供奉卻高高在上,可曾施舍過誰半點恩澤?他給你錢了?讓你的家人不再生病了?讓你長命百歲了?讓你萬事如意了?沒有,他隻不過是一坨泥,是人們虛擬出來的**寄托,我打了又能遭什麼樣的報應?就算是有報應,來啊,報應來吧,我又有何懼!”
老者被齊百錢劈裏啪啦的一通話給說楞住了,自己又何嚐不知道它隻是一堆泥,以前逢年過節、初一十五都進香,一家人都屬於虔誠的信徒,遇廟拜佛,見佛進香,別的都不求,隻求家人平平安安。到頭來兒子外出在工地上意外身亡,兒媳婦丟下還未斷奶的孫女卷了賠款跟人跑了,孫女兒斷奶早身體差,好不容易養活卻落下渾身的毛病,自己年紀大了,還好會點泥水、木工,替人還願,接了這個活,掙點錢家用。
“唉!”老者長長地歎了口氣道,“小夥子,你是對的,看你的樣子應該是有文化的人,封建迷信不可信,神和人都靠不住,活著隻能靠自己。”
齊百錢發泄一通後,心裏也緩和了,麵對老者,突感無顏,聽著老頭子的話,定也是生活坎坷、多災多難之人,心懷愧疚地道:“對不起,老大爺,我不該對你凶,隻是我…”
老頭擺了擺手打斷了齊百錢的話:“你走吧,老頭子還得趕著把這活做完。”
“老大爺,我毀壞了您的勞動成果,你看,我應該怎麼補償!”就取下背包,翻出錢包對老者說道。
“小夥子,心意我領了,也就一把泥巴的事,沒什麼大不了的,我雖然過得苦,但脊梁骨還硬朗,人一輩子不容易,能平安的活著就是一種福分。”說完轉身沒入了佛像背後,開始忙碌起來。
“能平安的活著就是一種福分!”望著老者消失的身影,口中重複著,耳邊又傳來夢中師父的話語,“孩子,師父要走了,你不要想念師父,好好的活著…好好的活著…活著…”
“好好的活著…好好的活著…”齊百錢反複地念叨,抬頭看著臉被自己砸出一個坑的佛像,心道:“不管這世間有沒有神,我都要好好的活著,如果真有你的存在,那麼我便在今後的日子裏等著你的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