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禮拜以後的一天,“奧林匹克號”開始鳴笛,似乎為十多天海上漂流的結束,如今又回到陸地岸邊而高興和激動。遠處的高樓逐漸在霧靄裏顯現出來,那尊由法國人於1886年送來的自由女神像逐漸清晰,她那高舉的火把在90多米的高空似乎直指天際。
雖然對以後的日子該如何度過,居裏夫人依然憂心忡忡,但到了岸總是讓人高興的事。
纖巧、雄渾而且動人的紐約出現在晴朗天氣的霧窗裏。麥隆內夫人來告訴居裏夫人說,有許多新聞記者、攝影記者和電影攝影師正在等她。一大群人聚在登岸的碼頭上,等著這個女學者到來。
這些好奇的人站了五小時,才看到各報紙用大字標題稱作的“造福人類的大學者”出現。人群中有成隊的女童子軍和女學生,還有300個婦女組成的代表團揮動著紅白兩色玫瑰花,她們代表合眾國中波蘭人的各種團體。在好幾千擠在一起的人的肩頭和熱烈的臉龐上邊,飄動著色彩鮮明的美國國旗、法國國旗和波蘭國旗。
人們在“奧林匹克號”上層甲板上放了一張圈椅,請居裏夫人坐在上麵,拿開她的帽子和手提包。一些攝影記者急迫地喊著:
“向這裏看,居裏夫人!頭轉向右邊……抬起頭來!看這裏!這裏!這裏!”
幾十個照相機和攝影機排成一個可怕的半圓形,對準她那顯得驚訝而且疲乏的臉,不住地響起了“哢嚓哢嚓”的聲音。
在使人疲勞而且興奮的這幾個星期中,伊倫娜和艾芙當她的護衛。這兩個年輕的女子乘專車旅行,參加500人的宴會,聽大眾歡呼,受記者包圍,當然,在這種情況下,對於合眾國不能有很清楚的概念。
要想透徹地認識一個大國的可愛之點,還必須比較自由,比較平靜才行。這種“馬戲團巡回演出式的周遊”不能使她們對美國有什麼了解,然而卻使她們從母親身上得到一些啟示……
在美國,大部分人以追求財產和名聲為人生的終極目標,如今看見居裏夫人如此衣著寒酸,而且疲倦怯弱,對記者的提問默不做聲,不免大為失望。但據報紙上的宣傳,人們還知道居裏夫人拒絕百萬重金的專利收入,而寧願自己過清貧的生活,這使得以追求財富為光榮的美國人感到震驚、迷惑;但在親眼看到安貧樂道的居裏夫人以後,他們的震驚、迷惑逐漸轉變成尊敬、欽佩。
原來的熱情經過一番迅速的反思,立即轉變成更理智、更豐實的熱情,其熱烈的程度更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更持久長遠。他們向居裏夫人表示:美國人對她有一種真誠的崇拜,把她看做當代最優秀的一流人物。
美國人民雖然非常務實,但他們並不缺乏理想主義,他們由衷地欽佩、讚揚居裏夫人那種使他們深深感動的生活態度——輕視財富、名利等利益,獻身於智力的熱情和熱心於為民眾服務的精神。
居裏夫人力求隱退,這種努力在法國部分地得到成功;她已經使她的同胞,甚至使接近她的人相信,大學者並非要人。自從她到了紐約,這層簾幕揭開了,真相出現了;伊倫娜和艾芙突然發覺,一向與她們住在一起的這個自求隱退的婦人,在世人的眼中代表著什麼。
每一次演說,群眾的每一種動作,報紙上的每一篇文章,都給她們帶來同樣的消息;美國人在和居裏夫人相識之前,已經對她有一種真誠的崇拜,把她列為當代第一流人物。現在她到了這裏和他們在一起,成千成萬的人都對這個“疲倦客人的儉樸魅力”著了迷,都對這個“羞怯的纖弱婦人”“裝束樸素的學者”一見傾倒……
雖然如此,合眾國的男男女女歡迎居裏夫人時所表現的熱烈感情難道沒有深意麼?拉丁民族承認美國人民有實踐的才能,可是他們卻異常自負地認為,理想主義和敏感是拉丁民族獨具的東西。然而在居裏夫人麵前湧現的,正是理想主義的狂風。
假如居裏夫人很驕矜,而且已經由於她的科學發現而發財致富,她也許能在合眾國引起好奇心,但是絕不能引起這種共同的同情。
美國人民向這個在群眾麵前覺得驚恐的學者喝彩,乃是稱讚一種使他們深為感動的生活態度和輕視利益,獻身於智力的熱情。
這次活動的發起者麥隆內夫人的房子裏擺滿了鮮花,有個園藝師因為鐳治好了他的癌腫,花了兩個月工夫細心地培植,他要送給居裏夫人一些極美麗的玫瑰花,使它們發芽和開花。
麥隆內夫人的房子裏要開緊急會議,決定旅行日程。所以,理所當然要布置得美觀大氣。
因為美國所有的城市,所有的專科學院,所有的綜合大學,都邀請居裏夫人去訪問;成打的獎章、名譽頭銜、名譽博士學位,都在等著她……
所以,麥隆內夫人問她:“你帶來了大學教授的長袍吧?在這些儀式中,這種衣服是必不可少的。”
居裏夫人天真的微笑引起了人們的驚訝。居裏夫人沒有帶來大學教授的長袍,最妙的理由是她從來沒有這種衣服。索爾本教授都必須有一樣長袍,但是居裏夫人這位唯一的女教授,卻把這種打扮的樂趣讓那些男子去享用。
麥隆內夫人立刻叫來了裁縫,忙著趕做這種莊嚴的衣服,衣料是黑羅緞,用絲絨鑲邊,將來再罩上博士學位應有的色彩鮮明的無袖長袍。在試衣服的時候,居裏夫人很不耐煩,說袖子礙事,材料太厚,尤其是綢緞刺激她那被鐳燒壞了的手指。
5月13日,諸事終於齊備。在安德魯·卡內基夫人家裏吃過午餐,在紐約匆匆地遊覽了一下,居裏夫人、麥隆內夫人、伊倫娜和艾芙就動身做流星一般的旅行。
一些穿白衣服的少女排列在陽光普照的道路旁;不計其數的少女跑過草地,來迎接居裏夫人;一些少女搖著旗幟和鮮花,歡呼著,合唱著歌……這是開頭幾天去到斯密士、瓦薩爾、布林·謀爾、藝特·荷爾約克等女子學院所看到的令人眼花繚亂的景象。先讓居裏夫人和熱誠的少女在一起,和女學生在一起,和她同等的人在一起,借此使她習慣見人,這是個好主意,是個很好的主意。
一星期後,這些學院的代表列隊進入紐約卡內基會堂,參加大學婦女聯合會舉行的盛大集會。她們向居裏夫人鞠躬,並且依次向她獻一朵代表法國的百合花和一朵用作代表美國的叫做“美國美人”的玫瑰花。
居裏夫人在美國著名教授們、法國大使和特地來給舊日的同伴喝彩的波蘭大使依格納茨·巴德列夫斯麵前,接受學位、獎金、獎章和一種特殊的榮譽:“紐約市民”。
在以後兩天的儀式裏,美國各科學團體的273名代表,聚在瓦爾道夫·阿斯多利亞歡迎她,居裏夫人已經是疲乏得站立不穩。一個剛離開修道院式生活的虛弱婦人與強壯喧鬧的人群作戰,是難以匹敵的。
嘈雜聲和掌聲使居裏夫人眩暈,無數看著她的眼睛使她害怕,群眾在她經過的路上猛烈推擠也使她驚怖,她徒然地擔心會在這些可怕的激浪中被人擠碎。不久就有一個狂熱的崇拜者在和她“握手”的時候過於興奮,把她的手握傷了。
於是,居裏夫人隻好在手腕扭傷、手臂懸在吊繃帶裏的情況下繼續旅行,這是因榮譽而負的傷。
5月19日,是總統接見的前一天。在招待會後,麥隆內夫人到居裏夫人住的客房裏,把鐳的贈送文本交給居裏夫人審閱。居裏夫人戴上眼鏡看完以後,說:“密西,”她們之間的稱呼已毫無拘束,“文件還得作點修改。”
“哪兒要修改?”
“是這樣的,密西,美國贈送給我的一克鐳,應該是贈給我的實驗室,而不能說贈送給我個人。按文件現在的寫法,那在我去世後,它就成了我們家的私人財產,成了我女兒們的私有物了,這是絕對不行的。這一克鐳應該永遠屬於科學,無論我生前死後都隻能如此。”
麥隆內夫人感到有點為難,說:“修改沒問題,但是必須要有律師在場。”
“密西,那就請你去找一個律師來。”
“可是,居裏夫人,還得捐贈人同意才行。”
居裏夫人毫不通融:“那就請你去找到捐贈人。麻煩你了,但是請你務必理解我的請求。”
“明天不行嗎?”
“最好馬上修改。”
麥隆內夫人深知居裏夫人的秉性,隻好立即找來律師和兩位捐贈人的代表,其中一位是副總統柯立芝的夫人,當天夜晚修改妥當。這件事美國人當時並不知道,如果知道了,報紙雜誌上說不定又要作如何轟動的宣傳了。
居裏夫人在接受贈與的一克鐳之後,還發表了演說,人們很認真地聽著居裏夫人的簡短的致謝辭,然後客人們進入大廳,居裏夫人和他們每一個握手,用英語、波蘭語、法語說著親切的話語,一大群的記者還在門外等待著居裏夫人。
此後,便是麥隆內夫人安排的遊覽。
居裏夫人一行首先來到了費城。她在這個城市接受名譽頭銜,博士學位,和這個城市裏的科學界和實業界的著名人士交換禮物。有一個工廠的經理贈送給居裏夫人50毫克新鈦;著名的美國哲學學會授予她約翰·斯考特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