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初一前,阿娘會洗她的頭發。我問媽媽為什麼她一年才洗一次頭發,而我們要每星期洗?那時沒有淋浴,也沒有熱水器,洗澡和洗頭要燒水,是很麻煩的一件事。而且當時香港供水不足,實行控製用水,隔天才供水一次,有一兩年甚至一個星期隻有兩天供水。
媽媽不想對我長篇大論,就說:“阿娘是小腳,才可以一年一度洗頭,其他人都要一星期洗一次。”
阿娘每天梳頭的梳子很特別,阿姨要每日放很多棉花在木梳子上。
梳子上的齒也很密,可以把頭發的汙漬清潔,然後把髒的棉花扔掉。阿娘的洗頭水是用很香的中藥料煲出來的,但我總不明白這樣黑的水如何可以洗淨頭發?她又沒用什麼洗發水或肥皂,難道這藥水會使她開始白的頭發變黑?但那時候,家裏沒有人可以解答我的疑問。
春節那天,一家大小都穿新衣,連內衣媽媽也準備了新的。一起床要向阿爺阿娘拜年,然後向爸媽拜年。我們孩子們可高興了,有壓歲錢,即香港人稱的“利是”,也有很多好東西吃,媽媽做茶葉蛋(代表元寶)、蓮子糖水(代表甜蜜),整天都有很多朋友和同事來拜年,人來人往,熱鬧非常。那時香港可以放鞭炮(後來因為太危險而禁止了),隻要聽到外麵有人放鞭炮,我立即跟隨著幾個鄰居的哥哥跑出去。我膽子大,還敢自己點呢!
媽媽也因是年初一,不打麻將(麻雀),因為爸爸整天在家。年初二、年初三也是假期,到年初三時,爸爸開始不耐煩,因為放假他不能工作。初三他已是迫不及待地到公司去工作半日。相信直至50年代,爸爸學會打網球,60年代學會了打高爾夫球,他才不再覺得假期是辛苦的日子吧!初四爸爸就開工,媽媽也開工,打麻將。
爸爸非常刻苦好學。在上海時,他就自學英語,因為他覺得總有一天用得著。到香港後,他不但有補習老師,繼續學英語,還又自學法語,他真是個每分鍾都舍不得浪費的人。
爸爸也有很大的好奇心,無論在事業上、友情上、生意上,他都喜歡接受新觀念、新事物。他不斷了解不同國籍人的生活習慣,嚐試不同國家的食物。他看見西方人人高馬大,便常常帶妻子和女兒們到餐廳吃牛排,希望女兒們身體長得更健康。他自己還常去歐洲考察,了解和發現各種新的商機。
爸爸覺得貿易的發展前途有限。長遠來說,如果內地開放,可以直接買賣,便無需經香港。他開始想做一門生意,資產是可以挪的。很多朋友勸他做房地產,他不幹。因為房地產不能搬遷,萬一如在上海一樣,把私有財產都沒收,那怎麼辦?這個所謂“難民的態度”,也是可以明白的。再者,房地產難以做大、做到全球化。
1954年,爸爸對船務生意產生興趣,他開始收集航運的資料。船是可以搬遷的資產,而世界用品都需要運輸,這個行業也可以來往世界各個角落,極合他的個性。
爸爸開始和阿爺商量這行業,阿爺起初反對,覺得風險太大,加上爸爸一點也不懂這行業。但後來見兒子不斷用很理智的道理向他解釋,他終於被說服了。那個階段,爸爸日思夜想,我們吃飯時隻見他默默無言;我們談話時他也是無言入耳,仍是自己沉思默想,飯後則來回踱方步。
爸爸常和阿爺談生意,他告訴我:“你阿爺很聰明,雖然一輩子沒有幹什麼大事,他給我很多意見是可取的。做一門新生意,要思前想後。他給我的一些指導,很管用。譬如他說,凡做一門事業,必要做得大,才劃算!”
爸爸曾多次飛到東京和歐洲,跟很多朋友和行內人談過後,才決定了做船舶運輸行業。21世紀所謂全球化(globalization)的生意,爸爸在1956年已經開始策劃了!
想不到的是,當事業全球化了,個人生活也發生了變化。爸爸常常在全世界跑,根本沒有時間帶自己家人出遊,更不用說帶公司裏同事及大大小小的孩子們外出郊遊。後來,我隻記得爸爸常不在家,隻有潘伯伯和薑伯伯還常陪著媽媽帶我們姐妹四人出外玩。
爸爸開創新事業後,真是全心全意地投入,就算人在家裏,也是身在心不在。全家一塊吃飯,爸爸什麼也聽不進去,靜默無言。那時媽媽和我們常抱怨爸爸不關心家人,後來長大成人,自己也創業後,才了解爸爸的心態:創立並運作一個自己原來一點不懂的船運業,一定是壓力重重,要百分之一百五十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