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過了幾天,爸爸才找我說:“陪慶,確實不應該忘記曆史上的民族仇恨,但應該弄清楚的是,當年發動侵華戰爭的是日本政府,不是日本老百姓。對於大多數日本人民來說,他們的孩子被迫入伍,送到戰場上當炮灰,他們本身也是這場戰爭的受害者,至今的生活仍然十分清苦。所以,對待那場戰爭,應該把政府和普通老百姓分開來看,要把搞政治和做生意區別開來。你做人不能那麼小氣,氣量大才能做得到大事。”
我覺得有道理,也冷靜下來。
過了十多年,回憶到爸爸自己心中的痛苦:為了家人(九十多口人),為了創業,爸爸是要放開肚量,把曆史放到一邊,甚至要觸犯女兒的敏感和教養,對日本人賠著笑臉,真是好不容易。
後來,也是姨丈向我解釋:
“那天我們請的那位社長,他也曾被迫當兵到過中國,我們剛認識時,隻要一提到這段侵略曆史,他總是充滿愧疚,總懷著深深的罪惡感。你爸爸不斷對他們說,兩國交戰的這一頁曆史已經翻過去了,現在我們進行的是雙方互惠互利的民間生意,應該是互相幫助的朋友。
原本那位社長為人謹慎,很難得到他的信任。但因為非常感謝你爸爸的寬宏大量,他便積極提供擔保,幫助我們得到日本政府最優惠的造船貸款,總是按時按質地交付新船。他是我們生意上比較可靠的夥伴朋友,你爸爸怎麼能不好好招待呢?”
這種複雜的社會,當時的我並不了解,更不了解爸爸為何對這些日本人賠笑,遠勝於家人。爸爸回家總是滿臉倦容,吃飯時常常連話都不想講。爸爸是太疲倦了,身為女兒應該體諒。其實我現在才明白,爸爸這一生幾乎是把所有精力放入事業中,創辦一個他一點不懂的行業,要在所有的銀行家麵前建立誠信。要在他父親,也就是我的祖父眼中有成就。
記得20世紀60年代,日本的經濟也不發達,我幾次跟爸爸去應酬吃飯,飯桌上隻是放上精美的日式餐點,每碗每碟小菜,布置得非常美麗,有花有葉,但分量小到不能充饑,回到賓館就趕緊找餅幹吃。
但爸爸從來沒有抱怨,隻是對我說:“他們是拿自己最好最貴重的來款待我們。”
爸爸總是為他人說話,為他人著想,而且也要求我要了解和體諒他人的觀點。
我不太能接受。
“菜量少,就弄得鹹一點嘛!老天,淡淡的,一點味道也沒有,光客氣地邀請你吃,吃,吃,可有什麼能吃的嘛!隻是吃個眼睛罷了!”
爸爸接著開導我:
“確實,日本人現在經濟並不寬裕,尤其他們都是藍領階層,不可能七個碟子八個碗,做出很多大菜。當然,日本民族的習慣就是吃得很淡,其實,這樣的飲食習慣倒比較健康呢!你要記住,‘入鄉隨俗’,什麼時候都要懂得尊重別人的生活習慣。不要總以自己的習慣去苛求別人,隻有這樣待人處事,才可能廣交朋友,才能把事業做成做大!要善於學習,你自己去想想吧!”
爸爸唯恐女兒滋生嬌氣和傲氣,總想把我教訓一頓:“你看,日本朋友們的團隊精神很強,有很強的紀律性,他們忘我工作,是為國家、為公司,具有一種敬業獻身精神,現在雖然不富有,但這樣持之以恒地努力下去,國家一定能富強。我們中國人也要有這種精神,才能使國家興旺發達起來。”
是的,我陪爸爸一塊參加各種應酬活動,多數時間我都像乖乖女一樣坐在旁邊,溫文爾雅,笑口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