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已經落了下去,天上麵藍得發暗,但皇城內淺色的花崗石地麵上仍舊是十分明亮。長長的禦道上,楚焰身著純黑的袞服,端坐在鑾駕裏。他閉著眼睛,略顯疲憊地支著頭。昨晚沒有休息好,今個一大早即起來參加大婚的典禮,一天下來,隻晌午時候歇息了片刻。這儀式又極為繁瑣,規矩一大堆,僅是冠服這一日裏便是更換了數套,很是耗損心力。待會還要去幾位老太妃那邊行晚輩禮,之後還要過去聽太監宣讀後宮諸禮法,也隻有這會兒的工夫能夠歇歇了。
楚水清晨突發重病,但近侍直到方才儀式結束才稟告了楚焰。他一聽說此事,便顧不得歇息了,定要前去看看。大太監連貴在一邊低聲勸著,說王爺身弱久病,也不急在這一時,要皇上還是先歇息歇息,過了今日再去看望王爺也不妨事。楚焰隻閉著眼睛,理也不理,連貴也隻有禁了聲。
到了楚水那宮裏,即看見張嵐星正同幾位內侍一塊兒跪在院子裏接駕。楚焰往那邊瞥了一眼,擺擺手,讓眾人平身,徑直去了楚水的屋。
看見大哥昏睡在床上,臉色十分難看,便知果然病的厲害。楚焰很是擔心,詢問了太醫王爺是因何發病,又責備太監怎麼沒有伺候好王爺,發了一通火。太醫戰戰兢兢地將前頭說的那些病因再重複一遍,不過當然是將病情說得輕了許多。
楚焰又叮囑了幾句。奈何他事太多,沒法久留,在床邊略坐了一坐就得走了。剛到門口,一直低頭立在那裏的張嵐星突然向前一步,低聲說道:“陛下,臣有事稟告。”
楚焰心下一跳,略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屋外,回說:“朕現在有要事,若無甚要緊的就改日再說吧。”
“……臣、臣還請陛下稍留片刻。這事,也十分緊急。”張嵐星卻是十分堅持。
楚焰又瞥了張嵐星一眼,堪堪平複了心情,遂在心中歎了口氣,說道:“好吧,去外麵說吧。”
院子裏,一陣晚風吹來,樹枝輕輕的搖晃著,楚焰坐在樹下的石凳上,太監侍衛都退到了十幾步之外。張嵐星略微定了定神,跪下稟告道:“稟陛下,臣,臣昨夜犯下萬死之罪。臣昨夜酒醉昏憒,竟對熙寧王爺、竟對王爺做下無恥悖德之行,害王爺貴體受損,以至於舊疾複發。臣有負皇恩,愧對陛下與王爺的信任。臣自知萬死不能平其罪,臣甘願受千刀萬剮。請皇上治臣死罪。”張嵐星一口氣將話說完。他早已是下定了決心,要以死抵罪。
說完,等了半晌不見皇上出聲。張嵐星知道皇上現在一定十分震怒,他不敢抬頭,隻能跪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等著自己的死期。
良久,頭頂上皇上終於開口了,隻是那聲音冰冷至極:“你說,你昨夜酒後……褻瀆了王爺?”
“是。”張嵐星趴在那裏,兩手攥著地上的嫩草,心裏一陣陣難受。
楚焰卻是握緊了拳,深吸口氣方穩住聲音,繼續問道:“你,是真得醉得不醒人事?還是……王爺那裏,又是如何交代的?”
“臣絕不敢欺瞞皇上。臣確是酒醉失行,一切與王爺無關。王爺大約以為做了場夢,是臣對不起王爺,臣隻求皇上治臣死罪,以償王爺所受之辱。”張嵐星顫著聲音回答。雖然明白不會牽連到楚水,卻也生怕皇上一時大怒,連帶怪罪了楚水。
他在這邊正與楚水劃清幹係呢,楚焰卻一掌拍在石桌上,猛地站起身,怒斥道:“好、好,你可真有膽子!你想要死罪,我成全你!來人,太醫張嵐星大膽犯上,責廷杖三百,即刻起行。”說完,楚焰竟再也不看一眼,冷著臉拂袖而去。李陌跟在後麵,臨走前,皺著眉頭往張嵐星這邊看了看。
在本朝,處罰文官多是杖責。行刑地點在皇城正門朱雀門外,有專人執行,那廷杖的用具也都是專門的。一般說來,除非真有關係,掌刑人有意放點水什麼的,這廷杖一百可就足夠要人性命了。即便不立時斃命,少不得也會留下些傷殘。張嵐星這三百下廷杖之後若能活下來,那可真是天降紅雨了。
聖旨既下了,立時有近侍過來將張嵐星官袍脫去,押到了朱雀門外。門外原本就聚著些人,一看張嵐星他們這陣仗,立時又多出了不少人。張嵐星隻低著頭,不去看四周。
傍晚天還是挺冷的,張嵐星趴在地上,覺得有些涼。等一棍子下來,他就顧不得這些了。他咬著袖子,開頭幾下還能數著數呢,再幾棍下來,張嵐星隻感覺後麵血肉大約都已經爛完了。棍子打在爛肉上更是錐心的疼,他一陣忍受不住,就那麼兩眼一黑,昏死了過去。還好本朝講究仁孝,並不會做那將人弄醒了再打之事,還不會惡毒至此。暈了?不去理會,繼續打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