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沒過多久,班裏又發生了這樣一件事。

“通心粉”這個胖胖的、有伯爵頭銜的家夥,總是自命不凡。他的成績之所以這麼好,完全是靠他的鄰座同學的“幫助”。他的鄰座是個不顯眼的孩子,名字叫克呂布施,是一個裁縫的兒子。從開學的第一天起,他就坐在這位行政長官的公子旁邊,而且像奴仆一樣低聲下氣地為他效勞。他似乎對自己的同桌取得好成績要比自己取得好分數還要自豪。他提前把所有答案都悄悄告訴胖子,還讓胖子從自己的本子上抄襲。全班同學都知道這件事,老師們想必也知道這些,可誰會出來阻止呢?因為他的父親是行政區長官。

然而,終於有一天,一個年輕的師範學校學生,數學課代課教師,卻捅了這個馬蜂窩。克呂布施的代數不像其他科目那麼好,這位新來的老師在他倆的考卷上,發現了三處同樣的錯誤。

“你們倆誰抄誰的?你們要是能坦白承認,我這次可以不計較。是你抄的嗎,克呂布施?”

這個裁縫的兒子嚇得連連搖頭。

“那麼是你抄的嘍,拜瑟爾?”

“您怎麼能這樣說呢?”拜瑟爾反問道。

“你們到底是誰抄誰的?”老師顯然非常生氣,“我可以寬限到明天,你們還有時間好好想一想。如果到那時犯錯誤的人還執迷不悟,你們倆都要罰,而且要把這件事記入成績冊。”

全班人的目光都轉向他倆,“通心粉”的臉上露出譏笑的神色,克呂布施號啕大哭起來。恩格斯極為鄙視那種低聲下氣的行為,他一直沒讓克呂布施加入“海盜”的行列。可是,麵對克呂布施的委屈和那一串串的眼淚,他的心軟了,開始同情起他來。

放學了,恩格斯迅速地跟在“通心粉”後麵,在校門前的台階上,他攔住了“通心粉”的去路。“你得承認,聽見沒有!”

“通心粉”結結巴巴地說:“你要我承認什麼?”

“承認你是抄襲者。”

“通心粉”一麵微笑著,一麵盼望接他的馬車快點到來。“通心粉是個無賴!”這時,他發現自己被咄咄逼人、呐喊的“海盜們”團團圍住了,他的胖臉上嚇得直冒汗珠,戰戰兢兢地說:“要是你們一定要我承認……”

恩格斯放他走了。“通心粉”大哭起來:“都怨克呂布施這個笨蛋!三個錯誤全抄到本子上去了。”

恩格斯回到家裏,比以往晚了許多。亨裏埃特小姐首先開始抱怨起來:“看你,在外麵逛了兩個鍾頭。從明天起,我又得每天去學校接你了!”

恩格斯嚇得目瞪口呆。一位“海盜船長”,將要在學校門口被家庭女傭拉著小手領著走,這可是個可怕的情景,那可就全完了!“你快到廚房吃飯去。”亨裏埃特催促著。

恩格斯趕緊進了廚房。“你又幹了什麼事了?”烏爾麗克的聲音聽起來也很凶,但她的眼睛卻是笑眯眯的。“剛才有位貴賓來訪了。”她一麵說著,一麵端出吃的東西。“仁慈的封·拜瑟爾伯爵夫人,高貴的行政區長官夫人向我們表示敬意。”她大模大樣地慢慢說著。

恩格斯吃了一驚:“為了‘通心粉’的事兒?”

烏爾麗克有一張可愛的圓臉。她用神態嚴肅而又無不關心的語調說道:“你真的沒有打那個可憐的弱不禁風的小拜瑟爾嗎?”

倆人都笑了起來。

這樣,恩格斯心裏有點底了,於是,吃完後,他大著膽子去敲母親的房門。母親的態度很溫和,父親的臉色也不比平時更難看。“聽著,我的兒子,你同你的朋友……”父親說。

“拜瑟爾不是我的朋友。”

“那,他至少也是你的同學。你和你的同夥威脅他,這好嗎?”

“可他抄別人的卷子,還不承認。”

“你全知道?”

恩格斯點點頭。

“可是你有證據嗎?”

“證據?”

“孩子,誰說話都要有證據。”

“他自己也承認了。”

“他說是因為害怕挨打才承認的。”

“可是全班同學都知道,他抄別人的。”

“他們可能猜對了,但他們對此保持沉默,你幹嗎一定要幹涉呢?”

恩格斯想了想,是什麼魔鬼纏住了一位“海盜船長”,去幹涉他們那種討人嫌的關係?

父親站了起來,摸了摸他的頭。“事情已經過去,好了,跟行政長官的兒子和好吧。躲著點,跟你無關的事,你別管。”

父親出去了,母親又對他說:“你父親的廠子裏有個計劃,可是,那裏的情況不十分好。他需要行政長官成為他的盟友。現在你該明白,為什麼他對這件事這樣關切的原因了吧?”

“我會饒恕‘通心粉’的。”

“這件事你不要管了,你答應我嗎?”

恩格斯打算同意,這時他想起了亨裏埃特小姐的話,他要母親答應不用馬車去接他。

“要是你答應我,從此不惹是生非的話……”母親作出決定,“你可以一個人回家。”恩格斯自然高興地答應。第二天,卡佩先生和數學代課老師一起走進了教室,隻有克呂布施一個人站在凳子前麵。“孩子,你有什麼事要和我說嗎?”老師的話音剛落,克呂布施就熟練地說道:“卡佩先生和邁因霍爾德先生,我承認,我在數學考試時偷抄了拜瑟爾的卷子,我感到十分慚愧,請老師們多多原諒。我保證,今後永遠不再發生這種事情。我懇切地請求寬恕。”

恩格斯和全班同學一樣,在聽了這個裁縫的兒子的悔過之後,都感到十分驚訝。他看見“通心粉”仰靠著椅背,臉上露出洋洋自得的譏笑。全班同學鴉雀無聲地坐著,恩格斯感到自己的血直往上湧。他聽到卡佩先生用一種溫和動聽的語調表示要原諒克呂布施的過錯。

突然,有一個人站了起來。“這一切都是假的,是欺騙。拜瑟爾才是抄襲者,克呂布施撒謊。”這人正是羅特。

卡佩失去了自製力:“你知道你說了些什麼嗎?到前麵去,羅特,閉嘴!我……”下麵的話都被全班同學七嘴八舌的嚷嚷聲淹沒了。他們有的支持羅特,有的證實他說的話。最後,大家齊聲喊道:“欺騙,欺騙!”

沒有人注意這位“海盜船長”,他是唯一沒有叫喊的人。他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裏,因羞愧和絕望而感到心碎。校長的到來使這場風波立即平靜了下來。羅特獨自一人站在一排凳子的旁邊。“趴下!”校長在同卡佩交換了一下眼色以後發出命令,而不作任何解釋。校長的聲音很輕,聽起來似乎有些痛苦的樣子。全班同學都目瞪口呆,數學代課老師的臉也頓時煞白。卡佩從角落裏拿來了教鞭。羅特慢慢地趴在椅子上,他的手在發抖。“五下!”校長輕輕地說。卡佩把羅特的頭夾在大腿中間,使勁地揮動手臂,教鞭發出呼呼的響聲。“一!”恩格斯聽見卡佩扯著嗓子喊,接著是:“二!三!四!五!”羅特一聲不吭。眼看著羅特受委屈,而自己無力相助,這使“海盜船長”的一顆驕傲的心戰栗起來。當羅特從容地回到了凳子旁邊時,他隻敢朝他的臉看一眼,羅特依然是一副不服氣的樣子。恩格斯的腦海裏,第一次出現了一種人的尊嚴的感覺。

“這是對你們警告,孩子們。”校長說著,向教室門走去。這時,有一個人跳了起來,喊道:“他是對的!”校長站住了,吃驚地問:“是恩格斯嗎?”恩格斯這才明白過來,大聲喊叫的原來是自己,亮晶晶的淚珠從臉上滾了下來。校長見此情景,無奈地表示,此事再進行調查。

第二天,行政區長官的兒子沒有在學校露麵。有人說,他父親打算把他送到普魯士一所十分出色的貴族寄宿學校去念書,而那位年輕的師範學校學生卻從這個學校裏銷聲匿跡了。

恩格斯的家裏人誰都緘口不談這些事。但他們顯然是知道這些事情的。恩格斯從父親對他流露出的惱怒中覺察到這一點,從母親帶有憂鬱的臉上也能看出這一點:“原來你是這樣遵守自己的諾言的。”

恩格斯表麵上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但內心是很痛苦的。成熟的理智受到了傷害,他搞不懂上帝的意願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