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慶賀這個日子,午飯擺到了陽台上吃。恩格斯設法在克斯特爾先生旁邊占了一個座位,他對這位老師是很喜歡和尊重的。奧古斯特叔叔和路易絲姑姑也來了。

平時,奧古斯特叔叔一進來,總要說句笑話什麼的。這次卻一反常態,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因而立即引起大家的注意。大家預感到,他準是帶來了一個令人悲傷的消息。果然不出所料,等他坐了下來,看到大家的眼光都注視著他時,他說:“梅索朗吉昂淪陷了。”

沒等別人開口,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報紙,打開報紙,念了起來。

城裏的居民像幽魂似的東躲西藏,病人們得不到悉心的照料,不幹不淨的肉類成了美味佳肴,要想吃到魚,得冒生命危險,許多人用腐爛的海草充饑。到了冬天,更是饑寒交迫。無數的子彈和炮彈把城市變成了一片廢墟,居民們不得不在街頭露宿。找不到一塊取暖的木頭,夜裏,甚至那些身體最健壯的衣衫襤褸的保衛者,也被凍得四肢發僵。因此在城市被圍困了整整一年之後,他們決定把僅剩的一點東西付之一炬,帶著婦女和兒童一起突圍。4月22日的夜裏,餘下的武裝人員在東城外的炮兵陣地集合,把2500人分成三股,去對付5萬名圍城的敵軍,還得領著背著小孩的婦女和手無寸鐵的老人。這種破釜沉舟的冒險行動完全失敗了,隻有極少數人突出重圍,逃進了山裏,其餘人則無一幸免。然而,他們的遭遇要比那些留在城裏或被重新趕回城裏的不幸者稍好一些,土耳其人和埃及人用極其殘暴的手段,塗炭了梅索朗吉昂城中的一切生靈。……

念到這裏,恩格斯聽到亨裏埃特小姐哭了起來,她雙手捂著臉,急速地跑回裏屋。大人們麵麵相覷。後來,他知道亨裏埃特的情人,也就是羅斯坦德老爹的兒子守衛在梅索朗吉昂,隻怕是凶多吉少。

飯前禱告時,母親為梅索朗吉昂的犧牲者作了祈禱,大家默默地吃完了這頓飯。

三年後,恩格斯戴上了一頂市立學校藍白兩色學生帽,顯得很神氣。母親和他握手告別。赫爾曼把書包遞給他,瑪麗和安娜向他頻頻揮手。其實,市立學校離家不遠,坐落在卡爾大街的區公所旁邊,步行也不過5分鍾的路程,可這是恩格斯頭一天上學,父親說什麼也不讓別人陪著孩子去。

幾天後,父親又在三樓給他騰出一間屋子,父母領著恩格斯走進他的新房間。他可以憑窗眺望,越過花園的院牆,廠房的屋頂,看到水車房。水車房的後麵,高高的羅特山的山坡上,一片鬱鬱蔥蔥。在陽光明媚的日子裏,紡織工場在這裏晾曬漂白織物,使山坡披上了一層潔白的輕紗。往東,則是翁特巴爾姆山穀,在那裏,廠房、基督教堂和住宅星羅棋布。恩格斯很喜歡他們新房間。他親切地擁抱了父母。

每個剛剛跨進學堂大門的孩子,當他開始向較為高深的神聖樂園勇敢地邁出頭幾步的時候,都會懷有一種純正的喜悅心情。可是不久,剛上學時的那股新鮮勁兒就過去了,隨之而來的是平淡枯燥的學校生活。有許多東西是恩格斯在家庭教師那裏早就學過的,而新的內容又講得幹巴巴的,要費很大的勁才能集中注意力聽講。隻有席夫林博士上法語課和一位神學院的學生上拉丁語課時還有點意思,其中的一些課文,能使人了解一個陌生的世界。課間休息的時候,大約有200名各個年級的學生都聚集在校園裏,在這裏,什麼新花樣都能看見,什麼新鮮事都能聽到。然而,最有趣的是放學回家。

頭幾天,還由亨裏埃特小姐接送恩格斯上學。兩周以後,他說服了母親,使她相信采取這種照料措施是可笑的。從此以後,生活變得有趣多了。他每天都能找到一條去學校的新路,不久,他把這一帶的情況全摸熟了。烏培河的這一邊是商業區,有郵局,富麗堂皇的百貨公司的一麵麵櫥窗,有金光閃閃的商店招牌,還有一些正在興建高層建築的工地。慢慢地,家住翁特巴爾姆附近的一年級學生都和他結伴同行,他們以他為榜樣,也不用家裏人接了。

不久,恩格斯在霍伊布魯赫街上發現一家小書店,櫥窗裏陳列的書像磁鐵一樣吸引著他,因為它不像郵局旁邊的法爾肯貝格出版社書屋那樣滿是聖經和祈禱書,而是一些色彩絢麗的、令人賞心悅目的小冊子。在這些小冊子的封麵上,美妙的圖畫展現了極為驚險的故事。特別是有一本書的封麵,畫著一位金發勇士同一條可怕的噴火的龍在搏鬥,這本書的書名是《西格弗裏德的故事》。恩格斯想:“要是能讀一讀這本書該多好啊,可惜太貴了。”恩格斯有些流連忘返,一周內曾多次來書店看那本心愛的書。遺憾的是,沒等他把錢攢夠,那本他渴望已久的書已經從櫥窗裏消失了。他垂頭喪氣地走回家去,有好幾天都在想著這件令人懊惱的事。後來,一年級學生中產生了嚴重的對立,這才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住在格馬克區的那幫孩子結成了一個“強盜集團”,推選理查德·羅特為其首領。他們封鎖了通往市政府大橋的路口,不讓翁特巴爾姆區的孩子們通過。恩格斯和他的夥伴們由於寡不敵眾,不得不怒氣衝衝地退了下來。於是,恩格斯領朋友們去看恩格斯家水車房裏的巨大水輪,在水閘的一個隱蔽的角落裏,他們把自己命名為“烏培河的海盜”,並且立下誓言,不報此仇,誓不罷休。就這樣,雙方的爭鬥公開化了。一場劇烈的“戰爭”開始爆發。

“來吧,你這個無賴!”恩格斯喊叫著,衝向理查德·羅特。羅特粗得像個樹墩子,壯得像頭大狗熊,可他反應慢。在對手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恩格斯就抱住了他,把他摔倒在地上。到這會兒,羅特才開始反擊。恩格斯感覺到,羅特的胳膊像鐵鉗一樣扼住他的脖子,而且越掐越緊。他聽見他的“海盜”們在給他呐喊助威,同時也聽到“強盜”一夥大吼著,“大個子,羅特!大個子,羅特!”恩格斯覺得喘不過氣來,使出全身力氣才掙脫出自己的脖子來,他正想狠揍羅特兩下,突然有人喊“菜花來了”。“菜花”是他們的級任老師卡佩先生,因為他的腦袋特別大,滿臉雀斑,所以學生們給他取了個雅號,叫做“菜花”。卡佩先生突然出現在他們麵前,他一手揪住羅特的耳朵,另一隻手抓住了恩格斯的衣領,頓時,大家鴉雀無聲,氣氛十分緊張。這時,“海盜”中有人喊:“是羅特的過錯。”話音未落,“強盜”中喊起來:“是恩格斯先動手!”

這時,卡佩先生不得不讓他的得意門生來幫忙了:“現在,讓拜瑟爾來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拜瑟爾是個胖胖的、滿麵紅光的小家夥,同學們叫他外號“通心粉”,他出身於普魯士貴族世家,而且還是行政區長官的公子。

“通心粉”開始裝模作樣地絮叨起來:“實際情況嗎,啊,對,是這個樣子的。這個恩格斯和那個羅特,這個弗裏德裏希和那個查理德,他們倆狠狠地打了一架。”大家哄堂大笑起來,卡佩長滿雀斑的臉更紅了。問誰先動手?“通心粉”接著又囉唆個沒完,弄得大家都不耐煩了。“是我先動手,卡佩先生。”恩格斯打斷了小胖子的話。“不,是我。”羅特趕緊接著說。卡佩先生沉默了一會兒。“為什麼?”他突然問。“隻是鬧著玩。”羅特回答。恩格斯接上證明:“對,隻是鬧著玩,老師。”卡佩氣壞了。“臉衝牆跪下,在打鈴前,不許離開這個地方!”

恩格斯跟在自己的對手後麵,慢吞吞地向牆根走去,那個地方是專門讓受罰的人跪著悔過的。羅特挑選了一個有利的地方,跪了下去。

跪在學校的圍牆前麵,多丟“海盜船長”的麵子!是服從還是反抗,恩格斯的心理激烈地鬥爭著,他仿佛覺得,200多個學生的眼睛都盯著自己的後背。他的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大膽的念頭:開學不久,就有一個一年級的學生拒絕下跪……

“你一定得跪下!”羅特善意地悄悄勸他。這句話倒使他下了最後的決心。“不。決不!”恩格斯倔強地說。“喂,夥計,”羅特提醒他,“隻要5分鍾,然後,課間休息時間就過去了!”

這時,校園裏突然一片寂靜,氣氛十分緊張,恩格斯隨時等候卡佩大發雷霆。可是,漫長的5分鍾過去了,什麼事也沒發生,真是奇跡!鈴聲響了,羅特站了起來,恩格斯也混在學生中回到了教室。這時,真的有許多人用好奇的眼光注視著他,有的露出幸災樂禍、冷嘲熱諷的神情,但也有的向他投來親切的微笑,以示鼓勵。他的堂兄卡爾擠在他旁邊:“校長救了你。可你要注意,卡佩忘不了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