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灝也不曾多看一眼上官灼浩,他隻是提著自己的兒子,封了神力扔在地上,然後落在他麵前,緩緩露出一個笑。隻因他這輩子,習慣了魅笑、冷笑、譏笑,從來沒有這麼柔和地笑過。妖孽五官作出這麼一個笑,實在是很驚悚。
他一定還不認識他,他原諒他的不敬。打了這麼一場,至少讓他的緊張和陌生感去了不少。
“阿玦,你沒見過我,我……我是你父君。”他遲疑著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微微用力握住,血脈的力量在這一刻激發,看不見的熱蓅從掌心與他肩膀接觸的地方湧入,南灝渾身一顫,滿懷期待地等著兒子投懷叫爹。
百裏玦真的喊爹了,青年清亮的聲音喊出一聲“父君”,動聽至極。
南灝隻覺渾身的血都沸騰了,胸腔中的心髒瘋狂跳動,一句應答還來不及出口,麵前的青年俊美的臉上露出了一個他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笑。屬於瑾萱那種譏誚的,倔強的,報複的笑。
他心頭瞬間一涼,不,阿玦,別出口。
“父君,您身體不好,何必過來?”百裏玦的視線直接穿過了南灝,落在不遠處。
南灝眼裏的光亮終於全部熄滅,他無法繼續自欺欺人。沒錯,他的兒子在恨他,就像她一樣,他把他們愛入骨血,他們對他恨之入骨。
他鬆開他,站起身,看向那個宿命中的敵人,她拿命去換的人。
上官昭璃坐在龍攆內,看得出來,他的身體真的已經壞到不行,瘦得隻剩一把骨頭,靠在軟墊上,連坐都困難。和百裏玦如出一轍的青衣空蕩蕩的,清逸瀟灑更勝從前。那雙眼睛卻越發暗沉沉的,像是兩汪寒潭,從二十三年前被她的血染紅,它們就永遠沉寂在蕭瑟深秋。
千年時光在他們對視的這一眼中粉碎成沙,往事流水般閃過。
南灝冷笑,卻不言語。眉心戾色濃重。
“南灝,我把她也帶來了,你需要什麼,現在就取。”上官昭璃自然知道百裏玦是想氣南灝,他警告地睇了他一眼,先開了口,和雁落玄一般的開門見山。
南灝嘴角一翹,見到他他所有的惡意都無法控製地往外逸散,“青漓,你可要活得久一點。若救不回她,你就永遠做個罪人吧。”
我從始至終都是個罪人,因為她以命換命,我連死的資格都沒有。上官昭璃一笑而過。
他們都變了,隻有他,還是那麼偏執。
南灝意識到這一點,心中微微羞惱。他掩飾性地偏過頭去,攝走水晶棺和百裏玦,冷淡道,“我會把她帶回來,這枚水炎珀給你,關鍵時刻,可以把你的靈魂禁錮在肉身之中一百年。你……看著辦吧。”
黑影漸漸透明,消散在空中。周圍涅槃軍的戰士失去骨頭一般倒了一地。
上官昭璃劇烈地咳嗽起來,青袖掩住下唇,斂下一灘血紅。他招招手,上官灼浩立刻走到他身前半跪下來,“陛下,你……”
他的手落在他的肩上,上官灼浩渾身一震,這位最偉大之皇從來沒有對他有過這麼親昵的動作。上官昭璃露出一個欣慰的笑,“浩兒,你做的很好。他們沒事,醒來自會忘記一切。阿玦亦很好,但他不會再回來了。”
“什麼?!”上官灼浩梭然抬頭,眼睛瞪得大大的,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迎上上官昭璃意味深長的目光,他渾身一激靈,意識到自己反應太激烈,窘迫地低下頭去,“他……他是我師父,是……帝師,我……不能。”
看著越來越沉穩的上官灼浩幾乎慌不擇言,上官昭璃了然地笑了起來,他清瘦的手指安撫地拍了拍他,“做個好帝王,有緣自會相見。”
“浩兒,準備一下吧,朕一月後,正式傳位給你。”霏霏不在了,阿玦回去了,真的隻剩下他一個了,為了活得長久一些,他不如搬去雁落玄的藥穀之中。再過幾十年,吞下那顆水炎珀,做一個睜開眼就能再見到她的夢。
我受到的懲罰已經夠多了。
阿瑾,求你回來。
上官灼浩怔怔地看著帝攆載著那個人的背影漸漸遠去,似也消逝在風中。他夢寐以求了二十三年的東西終於快要得到了,上官昭璃明顯打算離開皇宮,陰沉的瑾宮將不複存在,百裏玦也不會再回來。這裏,馬上就是他和母後的天下了,但他……為什麼,這麼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