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嘰——”
慌張中,有禮隻覺得腰上一痛,右手被大力抓牢。麵前是急停的自行車,把手正指戳在自己的腰上;而身邊,是不知什麼時候已靠近的於波。
那騎車的人抱怨了一聲,很快騎走。兩個人也一時沉默地站在原地。
空氣散發著不合時宜的淡淡花香,隻到小腿肚這麼高的整整齊齊的裝飾樹,竟然開出雪白的小花。
於波深深呼了兩口氣,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問:“老師的意思是,就算我去上課也沒有關係?”
“恩。”有禮低低應了一聲,馬上又補充道,“我是老師,當然希望每個學生都能來上課……隻要你不做……”
“我知道了。”
聽到這一瞬間的聲音,有禮仿佛要確定表情一樣,反射性地瞥過於波的臉,又很快將視線落在籃球場裏。男孩們一臉毫無防備的笑容,汗水,浸濕了白色的背心。
而麵前的這個同年齡的孩子,卻露出一絲苦笑。
——是我的錯嗎?我等在這裏,和他談話,隻是想盡力彌補……那天晚上確實說得過分了。回想到那張急於解釋的臉,就下意識地否定了自己之前負麵的猜測。如果讓學生因為被老師這樣訓斥而變得消沉,怎麼辦?想見他一麵,隻要一麵,確定他的狀況就放心了。可為什麼他不來上課呢?連信也沒有回。難道自己真的是他的戲弄對方,被拆穿了把戲就再沒有興趣來聽課了嗎?不不,他是因為不想麵對我這個罵過他的老師……想見他一麵。見到了,如果可以的話,想解釋。我是一個老師啊!怎麼能讓學生因為我的原因而不來上課呢?
可現在,當想象的一切都已發生,有禮才發覺,也許對方根本不需要自己的解釋,甚至也不想要自己的原諒。
——也許我是為了減輕心裏的內疚才來找你的。
有禮覺得自己所有機能都停頓了一秒種,接著一陣驟冷驟熱,為這個發現羞愧欲死。他已不能再和於波相對。
“對不起……上不上課是你自己的事……不會影響你的成績……”匆匆留下言不及義的破碎語句,他夾著包離開。
坐在電腦前,於波發著呆。
“給你發信也沒有回……”
有禮確實這麼說過。一個月來,沒有去收過信,就好像不想麵對自己犯的錯。現在,熟悉的outlook界麵不斷滾動,拚命吞食著從網上傳來的各種信件。一個月沒有收過信的信箱,裝滿了垃圾郵件,一看到於波的機器向自己打開了閘門,就全部吐進了這個小小的電腦裏。於波不斷和垃圾郵件搏鬥著,把這些占地方的家夥從機器裏清空出去。終於,在刪了近50封郵件後,他看到有禮熟悉的信箱地址。
“感冒還沒好嗎?雖然不舒服,能來上課的話,還是來上吧。
祝:順心
有禮”
時間是兩周前。感冒?什麼感冒?於波在發件箱裏翻到了自己給有禮的最後一封信。啊,是了,那天因為感冒,因為發了這封信,而被有禮認了出來。
有禮隻發了這一封信。於波仔細地把所有百來封信都檢查過,不但檢查了有禮常用的地址,還因為擔心地址不同而錯過,把所有的信全部打開來讀過。
隻有一封。
對一個兩周不來上課的學生,淡淡地發了一封信,沒有收到回音,也沒有在教室裏看到這個學生。接著又是兩周。在操場上偶爾碰到這個學生,質問他為什麼沒有上課。
這就是他們兩人這一個月裏所有的交集。
有禮隻是站在老師的立場上想要勸回一個“迷途”的學生而已吧。
於波把這件事翻來覆去地想,卻又覺得這麼簡單的推理解釋不通。一般人發信如果沒有收到回應的話,總會再發一封確認信吧。而且信裏怎麼可能提到兩個禮拜前的感冒?再嚴重的感冒一個禮拜也足夠痊愈了,這樣的話聽起來更像是逃課學生拙劣的謊言。可有禮卻寧願這樣相信,或者說,他寧願做出這樣徒勞的相信……那既然如此,今天又為什麼非到聽到不同的答案呢?兩周來,沒有收到自己的回信,也沒有看到自己去上課,他就完全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如果是這樣的話,之前又怎麼會唐突地發來這封信……
越想越不明白。有禮既不是單純站在老師的立場上,又沒有做出什麼能讓人抱著奢望的事。即使勉強說有禮對自己有什麼別的感情,他表現出來的也太淡漠。
正在傷腦筋,徐漫衝過澡回來,看到於波就拍拍他的肩,問道:“你們秦老師今天專程等你的吧?”
“什麼?”
“我看他站在那裏好一會了,好像在看你,所以才讓你回頭看。——你不是也和他談了很久嗎?”
“他是路過的。”
“嗬嗬,逃課被老師抓到了,不要害羞嘛。下次別再逃了,被老師盯上很慘呢~~”
於波突然冒出一句道:“你也算是有經驗的人了,你覺得女生在戀愛時是不是很難理解啊?”
“啊?”徐漫愣了一下,左手從搭著於波的肩變成勾住他的脖子,壞笑起來,“哦,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女生嘛,絕對是越在意你越表現得不在意,故意在你麵前裝得很淡漠,那叫矜持~”
“你是自我感覺太好了吧。人家給你個白眼,還以為這叫喜歡你。”於波冷靜地撥開徐漫的手……這麼喜歡勾人脖子,應該叫“徐蔓”才對。
“這你就不懂了。白眼歸白眼,可她還老愛在你麵前晃悠,老讓你看她的白眼,那肯定有問題~”
“啊,果然是高人指點,小生感激不盡……讓開吧你!”
於波笑著推開徐漫,徐漫也配合得哇哇大叫。
與有禮麵對麵談過後,於波一下子恢複了之前的生活習慣。聊天室裏依然熱火朝天,不管它其中的一分子生活如何天翻地覆,它永遠是如此繁華而沒心沒肺。於波沒有在那裏見到有禮的ID,倒是碰到過卡夫卡。
“你好。”他跟卡夫卡打招呼。
“你好。”對方回道。
於波一時想不出再談什麼。這個人和有禮談過話——就憑這點,多了抹親近。可也許“有禮”這個名字對方根本沒有印象,於波不想聽到卡夫卡問“那是誰啊”,就沒意思了。
過了會,卡夫卡又打過來一句:“你是學生嗎?多大?”
口氣沒什麼不對,算是平常的問法,而且在和多人對談中還能分神來照顧於波,可見是心思細膩的人,或者說,在聊天室裏鍛煉出的手段。可惜,於波對這千篇一律的問題提不起勁來。啊,還以為卡夫卡會有點不同的。
——也許不同的隻有有禮一個人吧。
又想到了有禮。離上課還有5天,而那次不愉快的碰麵後,於波總是不自覺地打開有禮那封信。很簡短的信,讀兩遍就能默背下來。可他還要一遍遍地打開,仿佛裏麵藏著什麼被遺忘的東西。
偶爾想想,這真是奇怪的關係。以前是他寫信,有禮不回信。而現在,有禮寫信給他,他卻一直沒有回複。
驀地心裏一動。如果現在我給他回信會怎麼樣呢?有禮是像以前一樣裝作沒有看到,還是會在兩周後突然詢問過期的感冒呢?
夢想著,他能和有禮正常地通信。什麼都能告訴他!
仿佛被這種太過幸福的未來誘惑,於波按下了回複。可到底說點什麼呢?眼光落在麵前的盒飯上,於是一封很家常的回信誕生了:
“老師好!
感冒已經好了。下周我會來上課。米寶寶的盒飯很好吃!
此致
敬禮”
周一周二。時間的刻度被重新規劃。別人期待周末,到了禮拜一就覺得苦難的輪回再一次開始,而於波的一周起始是在禮拜三。而周二就是他最期待的,放在一周最後的甜蜜的獎賞。
熱烈的心情被重新點燃,新鮮的感覺更深了一層。
在逃課一個月之後,第一次出現在課堂上,驚訝地發現這裏和聊天室一樣,並沒有因為自己的缺席而有任何冷卻或變化。感動中帶著一點莫名的失落——總是要被迫承認自己的微不足道。
上課鈴仿佛一起打在於波心上,有禮就踏著這個節奏走進教室。
眼神交彙。
各種感動感想感情咕嚕嚕往上冒,真希望眼神能有實在的黏著力……好讓這一刻不要瞬間而過。
於波拚命地想用眼神告訴有禮:“我來了!我來上課了!看到我是不是覺得教室裏有那麼一點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