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歙出使隴西多年,言行不違,信義昭著,甚得當地士大夫敬重。聞聽來歙被圍,一時求情者眾多。
隗囂怒氣漸平,顧及名士之風,念及朋友之義,於是解圍而去。來歙心知多留無益,也不和隗囂辭別,單車東歸長安而去。
隗囂心知,來歙一走,大兵將至,於是廣募士卒,勒兵備戰,命王元據守隴山南部險要,砍伐巨木,堵塞關隴大道,擺出一副捂臉等揍的防守姿態。
來歙回歸長安,具報劉秀。劉秀召諸將而議,隗囂反意已明,打還是不打?
奇怪的是,向來好戰的諸將,卻頗有些泄氣的意思,全都主張武鬥不如文鬥,且讓隗囂多逍遙幾天,先對隗囂手下將帥加官晉爵,以分化其內部,等隗囂內亂之後,再行進兵不遲。
更奇怪的是,劉秀居然對這一觀點也深表認同,幾乎便要放棄對隗囂的進攻。
諸將和劉秀的畏戰心理,其實很容易理解。
隗囂雖然隻控製著隴西、天水二郡,國土麵積不到劉秀的二十分之一,但卻敢一再和劉秀唱反調,他憑什麼?
地利,絕對的地利!
史冊描述去往隴西,不說“到”隴,也不說“至”隴,而曰“上”隴。一個“上”字,足以說明問題。
隴西、天水二郡,全境皆為隴山(即今六盤山)山區,居高臨下,俯瞰關中。
關中為平原地勢,平均海拔在四百米左右。而隴西、天水所在的隴山,平均海拔則接近兩千米。兩地落差高達一千六百多米,如果要討伐隗囂,一路都是仰攻,死傷必然慘重。
劉秀的漢軍雖然堪稱百戰精兵,但此前都是在平原地區作戰,山戰經驗嚴重不足。而在山林溝壑之間,劉秀恃以稱霸天下的騎兵部隊,幾無用武之地,也等於自廢了八成武功。
而隗囂的部隊,則慣於山林作戰,地形熟悉,穿行無阻。想當初,強大的赤眉軍所向無敵,滿中國流竄,覺得誰都好欺負,然而一到隴西,便被隗囂輕易地殺得人仰馬翻,折損過半,灰溜溜地逃回關中。
諸將皆身經百戰,當然明白山戰之艱難,加上又有赤眉軍的前車之鑒,畏戰實在情理之中。
隻有征虜大將軍祭遵堅持晚打不如早打,慷慨言道:“隗囂挾奸久矣。今若按甲待時,則使其詐謀益深,而蜀警增備,固不如遂進。”
劉秀壯其語,況且大軍集結不易,不弄出些動靜來,確實交代不過去,既已來之,何妨戰之,於是遣祭遵為先鋒,諸將隨後跟進,搶奪關隴大道。
關隴大道(即絲綢古道南線),顧名思義,是關中到隴西的咽喉要道,也是唯一一條可以讓大軍順利通行的道路,可謂必爭之地。
祭遵與隗囂守將王元大戰,王元大敗。祭遵乘勝而進,諸將大喜,也皆登山而追。深入群山之間,隗囂伏兵四起,諸將翻山越嶺,已是筋疲力盡,立時潰敗,倉皇後撤。隗囂緊追不舍,眼看漢軍竟有被一舉全殲之勢。
危急之時,捕虜將軍馬武選精騎數百,披甲持戟,逆襲追兵,殺數千人,隗囂這才依依不舍地退兵,諸將得以平安撤回。
強攻未遂,劉秀不得不改變戰略,改為長久之計,命吳漢屯長安,耿弇軍漆縣,馮異軍栒邑,祭遵軍汧縣。
隗囂趁大勝之威,遣行巡、王元下隴,反攻漢軍。行巡攻栒邑,大敗於馮異。王元攻汧縣,也為祭遵所破。
經此一役,隗囂也得到了教訓,他的部隊隻能窩裏橫,一離開隴山山區,便遠不是漢軍對手。但是再一想,好歹他也大勝了漢軍,證明了自己確有資格和劉秀討價還價,於是上書劉秀,試圖重新議和。
隗囂之書寫得很是狡猾,大意略雲:朝廷大軍突然來到隴西,我手下這些將領大為驚恐,不得已自救,因此鬥膽與朝廷大軍交戰,我根本製止不了。將領們僥幸大勝,試圖追擊,進一步擴大戰果,是我親自把他們追了回來。我是臣子,怎敢和陛下對抗呢?當年大舜侍奉他父親,大杖則走,小杖則受。我雖然愚笨,也懂得這樣的禮數。現在我的命運,都在陛下的手上。陛下賜我死,那我便死。陛下要刑罰我,那我便受刑。如果陛下寬宏大量,赦我之罪,且從此另眼相待,則我死骨不朽,再無他求。
諸將讀罷隗囂之書,無不大怒,書中毫無悔改之心,而且言辭輕佻,大有調戲朝廷之意,於是齊勸劉秀,對付隗囂這種反複之人,必須來點狠的,幹脆殺了他兒子隗恂,以好讓隗囂長點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