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回答:“現在汽車上藏的那些私貨還不夠嗎?”
老庾的態度終於軟下來,他把金表收起來說:“好吧,告訴我,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父親說:“明天到了保山,我就堂堂正正地離開部隊。”
老庾點頭答應,還取出一遝法幣說:“拿去路上用吧,算我撿個便宜買你的表。不管怎麼說,咱們好歹同學一場,別叫人說咱們不義氣。”
第二天車隊抵達保山縣城,父親離開隊伍準備搭乘便車連夜趕回重慶,不料他在路口等車的時候卻看見馬麵鬼帶領特務排的人趕來,不由分說就把他捆起來。父親一麵掙紮,一麵大罵馬麵鬼:“老子是經過批準離隊的,你他媽的別血口噴人!”
馬麵鬼獰笑道:“庾隊長批準的嗎?算了吧,你以為你是誰?實話告訴你,這道就地正法的命令就是他下的!”
父親頓時無語,這才明白老庾太陰險了,他要殺人滅口!這個老同學兼兄弟,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心狠手毒殺人不見血呢?父親質問馬麵鬼:“老庾出爾反爾,你替他當幫凶,就不怕喪盡天良,半夜冤魂上門索你的命債麼?”
馬麵鬼罵道:“老子最恨的就是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學生兵,別以為你們念過書,有文化,出身富貴,個個都是少爺。今天栽在老子手裏,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說完一揮手,命令手下帶走。父親心一橫,掙紮著破口大罵,驚動許多過路市民,大家紛紛圍攏來看抓逃兵,連馬路都堵塞了。正吵鬧著,公路上開來一隊軍車,為首一輛吉普車嘎吱急停,一個戴墨鏡的上校軍官朝這邊看了一陣,然後推開車門走下來。
馬麵鬼看見來了一個大官,連忙立正敬禮,討好地報告說正在奉命抓捕逃兵。父親一見有人關注,不顧一切地控訴起聯勤大隊軍官貪贓枉法和栽贓陷害的罪行來。長官認真聽著,馬麵鬼急了,舉起槍托去打父親,卻被長官製止了。
長官轉向馬麵鬼問:“他說的都是事實嗎?”
馬麵鬼極力申辯道:“長官您別聽他的,他想開小差,血口噴人。”
長官一揮手,命令副官說:“來人,把他們槍繳了,去他們駐地查查看。”
父親被鬆了綁,坐進長官的吉普車領路,他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而上校長官的聲音似乎也有些熟悉,好像哪裏見過一樣。待上校慢慢摘下墨鏡,露出一隻像死魚一般的假眼珠來,父親不禁愣住了。
原來正是父親思念的表哥楚士安。父親大慟,捉住表哥的手,喜極而泣道:“你還不能回國麼?”
表哥淡淡地說:“是啊,打仗時候躲在後方的人,受降當然衝在前麵。”
父親看著表哥那隻假眼,原本一表人才的表哥已經被戰爭弄得麵目全非。士安像看出了他的心思,說:“在八莫會戰受的傷,還算走運吧,炸瞎一隻眼睛。你是怎麼搞的,鬧到這步田地?”
父親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包括老庾怎麼收受他的金表,怎麼殺人滅口等等。他看見表哥慢慢戴上墨鏡,僵硬的臉上又恢複了那種生鐵一樣硬邦邦的冷酷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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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一開進聯勤大隊駐地,全副武裝的士兵就跳下車來把隊部包圍了,連哨兵的槍都被繳了械。老庾以為發生誤會,連忙奔出來解釋,副官當場向他宣布,奉最高長官部命令,中國駐印軍後衛團負責在滇緬公路沿線執行軍風軍紀糾察,對一切回國部隊之破壞軍風軍紀行為予以嚴懲,凡是不在大本營編製序列的臨時單位一律予以解散,雲雲。
老庾一聽就傻了眼,他的聯勤大隊原本就是七拚八湊拉起來的隊伍,從前名義上隸屬印緬盟軍後勤部管轄,但是印緬總部早已人去樓空,重慶大本營當然不會有他這支所謂聯勤大隊的序列。他隻好打出最後一張王牌,搬出他父親的名頭來。但是上校長官根本不買賬,當場宣布解散聯勤大隊,軍官一律扣押起來,沒收汽車上的物資,士兵予以收容,汽車統統編入運輸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