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原來一直在這離京不遠的小地住著。
我瞧著麵前說不上破敗但也絕對與殷實不沾邊的小宅院,喉嚨陣陣發緊。
一朝失勢,百事皆衰。
“廣隸少爺,請進。”趙恒上前叩門,道。
應門的是個老婦,見了我也喚一聲少爺,卻是極不情願,渾濁的眼裏分明有些許怨恨。
趙恒與她說了幾句,聽她說來此刻屋裏除了她與大伯麼子我的堂弟廣益伺候著,其他人都上山進香還願去了。
趙恒又叮囑了她幾句,便引我與柳如煙去見伯父。邊走邊隱諱地向我賠不是,匆忙趕來家裏卻冷鍋冷灶的。
我哪裏有心思在意這個,況且,因著我大伯一家落到如此境地,其他叔伯想來也好不到哪裏去,我若還指望像個貴客似的被人迎著,著實強人所難。
宅院北角不大不小**一間房,與另外連排三四間房隔了口水井,約莫三四丈距離,裏麵隱隱傳出咳嗽聲。
趙恒正要叩門,我阻了上前,沉默片刻,衝著緊閉的舊木門道:“大伯,廣隸拜見。”
房內咳聲滯,一道沙啞之聲透著激動:“廣隸麼?快進來,門沒上栓。”
我轉身請柳如煙先在外稍等,待我與伯父見過禮再請他進去。他欣然應允,趙恒便領著他先去廳房歇腳。
推門而入,淡淡藥香刺鼻,但見房裏陳設簡單,除了桌椅床,牆上幾幅字畫,再無其他。字畫皆為伯父親筆,內設收拾的整潔利索,雖比不得蕭府裏曾經的臥房清雅,可同樣透著濁世清風的勁爽。
伯父半躺在床,堂弟廣益坐在床沿喂他藥。
見了我,伯父很欣喜,忙招我近前。
咫尺之內,看清了他灰黃麵色,強打了精神掩不住病容倦怠,花白須發,打理雖正,可枯敗盡顯。他笑著喚我:“廣隸,來了就好,大伯甚是念你。”
驀地,心口又緊又悶,堵得半響喘不過起來。許久,方喚出一聲“大伯,廣益。”
廣益眼皮都不掀,兀自伺候他父親吃藥。少年麵孔稚嫩未退,卻麵罩寒霜,默然不語。
“益兒,怎麼不與你兄長見禮?”伯父不悅道。
廣益微一轉頭,拿個後腦勺對我。
“益兒!……咳咳……”
廣益放下藥,急慌了喚了聲“爹”,幫著伯父順氣。
我一緊張,也要上前幫忙,卻正教他擋在身前,隻道:“大伯,一家人不講究,切莫動氣。”
廣益突然轉過頭,冷道:“誰跟你是一家人!”
“益兒,你胡說什麼?快向你兄長道歉!”大伯怒道。
“兄長?我可不記得有他這樣的兄長!”廣益猛得起身,指著我道:“爹,若不是他犯下重罪,我們怎會被逐出京師!蕭家怎麼有今日!您,又怎會被撤了官職,被迫離開打算進獻一生的禦史台!整日鬱鬱,纏綿病榻!”
在他憤怒灼灼的眼裏我看到毫不遮掩的恨意。
“他是蕭家的罪人!”
“住口!”大伯一聲喝,“你懂什麼?咳咳……”
“爹,你莫要動怒。”廣益急著折回床前。
伯父悶咳了幾聲,喘了口息,道:“你這個逆子!你堂兄血戰沙場的時候你還是個奶娃娃。廣隸在你這個年紀已經入仕為官……咳……”
廣益瞪了我半響,喏了喏,咬牙:“爹,我也想入仕。隻是,眼下哪裏還有機會。”恨恨的瞥了瞥我,拿著藥碗衝出屋去,似乎一刻不想多呆。
“哎,逆子!咳……廣隸,你堂弟年幼,別怪他。”伯父長歎一氣,澀澀搖頭。
我淡道:“不會的。”上前坐到床沿。
伯父定定看了我半響,眉峰動了幾個來回,又是一聲長歎。半響,他道:“廣隸,在世的宗親裏伯父是你輩分最高的長輩,有些事情,我每日躺床上都要翻覆幾遍,覺得還需親口對你說了。人生無常,哪天突然走了,帶著遺憾到地下,怎麼見你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