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或許對他一點都不熟悉。
囚他在宮裏一個月。
一個月裏朝堂鬧翻了天,反蕭黨叫囂的甚為厲害,這本是朕最想看到的,現在卻煩悶得緊。
李不讓等幾個臣子上折子為他求情,朕瞧著也煩。
更煩一件事——對他,是留,是殺?
本已下定的決心搖晃的厲害,幾次在偏宮外看他躺在軟榻上一副等死的無所謂,朕更悶得慌。
罷了,饒他一命又如何。
他在蕭府裏,見了什麼人,做了哪些事,自有暗衛來稟。
幾日後,朕覺得必須給些警告,尤其對李不讓、莫言。那兩人一個自恃抄辦了蕭府,常常借口公幹登門,一個掉了魂似的在蕭府外偷窺,這成何體統!
也必須警告他,教他謹記了自己的戴罪之身,謹記著朕能饒他便能殺他。
特赦狀遺失恰是機會,將他投下獄關個幾日,給幾人一點教訓,望他們日後有所收斂。
哪知李不讓居然求起情來,他竟不明白朕之用意?這宰相真是白當了。他越求朕越是不放人,想看看什麼時候他能醒悟。出人意料,他一直沒回過神,自他焦急的眼裏,朕看到一句話——關心則亂。
朕的舅舅還真是不簡單,落魄了也能扯上宰相和朕日後的大司馬。
他為魚肉,朕乃刀俎,結果已定。朕隻是想知道他這棵被砍光了枝葉的大樹,剩了根幹兒,還能怎麼招風。
放他出獄的那晚,朕又做夢了。還是舊夢。
夢裏有人在哭,隱忍的啜泣聲,模模糊糊的。不知為甚,這一回,朕聽了心竟然抽搐起來。朕會心痛?當真笑話。尋著聲去,啜泣漸漸清晰,是稚嫩的童音……想找出來,看看是誰總入朕夢,哭聲卻突然停止了。朕很著急,控製不住的闖入一間又一間房,遍尋不到,卻聽身後一聲輕歎——“乖,莫哭。”回身,就見一道模糊的身影,擁了孩童。可任朕如何奔走,那人永遠隻是個背影。
最近夢多了。
總是那個孩童,那道影。
除夕之宴,朕思慮了多時,決定還是邀他。
不是要打壓他麼?又何故多此一舉。匪夷所思。也許是想看看他能給朕掀起什麼樣的驚喜。
李平卻回稟他病了,風寒,嘔血。
他不想來便罷了,裝病裝到嘔血,給誰看?是不是太矯情了?
朕帶著太醫去見他,倒要看看他準備怎麼圓這個謊。
氣血不順,血阻心肺,舊疾纏身,原來他真病了。可是,何故又在朕麵前裝沒病?想激起朕的悔意?他不會如此天真。
朕終究捉摸不透他。
在他的寢房裏,麵對那樣的他,朕不自覺地說了些不該說的話,當真匪夷所思。
既是不該說的話,他便必須忘記,臨走時朕命令。
回到宮裏,柳如煙請見,回稟特赦狀一案的近況。
朕並不期待此事他能有什麼作為,正是不想太早打草驚蛇,朕才沒將此案交由京兆尹或大理寺。柳如煙任職禦史台,查案斷是個外行,有他這叢煙霧頂著,朕不怕真凶不露尾巴。
可聽他一番稟告,朕不由得凝了眉,問他是誰在身後指點,他吞吞吐吐的道了實話。
朕的舅舅當真不安分。
召他入宮,是要警告他莫再插手此案,免得壞了朕大事,可他竟以為朕便是特赦狀一案的幕後主使。
真是天大的笑話。
眼下朕若是想對他下手,何必如此拐彎抹角,一道聖旨直接要了他命,誰人敢有異議?
不過,也由著這事朕知道了在他心裏朕是個卑劣之人。
這教朕如何不怒!
區區一個臣子而已!
那血玉五爪雙龍定是父皇賜給他的,本來沒想要它,可朕瞧他有意無意總摸著,想來是心頭之物,意義非凡,便決定奪了它。
見他滿眼的失望,淡淡的傷感,朕頓覺一股快意。
事後方驚覺九五之尊怎麼如此幼稚。
朕知道一些事情不同了。
暗示過朝臣不得私見他,可總有人不管不顧。李不讓莫言提醒了幾次都不甚有用,連帶著柳如煙雍王亦與他過往頻頻。
朕也許真的不該留著他。
聖旨擬了又擬,卻總也不遂意,當初的煩悶又堵在了心上。
暗衛的密報仍是一日一日的呈上來,朕卻不想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