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衫零落烏衣改,各向車窗歎式微。鬱達夫此次回國有一個重要任務,就是聽從母親之命與孫荃訂婚。由於接受了西方文明和新思想的影響,鬱達夫對包辦婚姻是非常不滿的。但想到母親年輕守寡,撫養自己長大極為不易,現在母親年事已高,自己實在不忍心拂逆。他隻得順從了母親的意願,與孫荃訂婚。
訂婚後,他和孫荃有了來往。先是書信往返,後兩人終於見麵。鬱達夫對這位未婚妻的容貌沒有特別的好感,但對她不凡的學識和風雅的談吐卻驚歎不已。他在1917年8月9日的日記中寫道:“薄暮陳某來,交予密信一封,孫潛媞氏手書也。文字清簡,已能壓倒前清老秀才矣!”
孫荃,原名蘭坡,字潛媞,1897年生於富陽霄井一個頗有資產、地位的名門望族。從小接受傳統教育,飽讀詩文辭章。既不失大家閨秀知書達理的風度,又有小家碧玉操持家務的能力。她待字閨中,每天讀書吟詩,案頭的詩稿竟盈尺有餘。多年困居鄉間,婚事不順利,一直未有意中人。現在終於由父母選中了,而且聽說對方是才華橫溢的東洋留學生,她沉睡著的愛情複蘇了。一旦訂婚,她便熱烈地向未婚夫訴說衷腸。
讀著文筆清麗、情濃意深的情書,鬱達夫的心靈得到很大的撫慰,他對孫荃的才華產生了愛慕之情。此後,他們常托人捎書,但直到達夫臨去日本的前一天才第一次相會。
按傳統習俗,隻有在洞房花燭夜,新郎才能掀起新娘的紅蓋頭,一睹芳容。但鬱達夫留學東洋,屬新派人物,而孫荃的父親孫孝貞也思想開明,並不恪守陳規。於是在達夫去日本前,孫孝貞邀請新女婿上門作客。
達夫終於見到了孫荃。乍一見麵,不免有些失望。孫荃荊釵布裙,貌頗不揚,與達夫動過心的女子相比,容顏著實遜色不少。但孫荃一開口,溫文爾雅,娓娓動聽,達夫聽得入了迷。
自十一二歲對異性萌發愛戀之情,到現在與孫荃訂婚,鬱達夫的情感經曆了曲折的變化。他喜歡、追求過一些日本少女,但她們過於開放的思想又使他感到不足。現在,從孫荃身上,他又體會到了傳統的女性美。從訂婚到分別,雖隻有一個多月,兩人的感情卻漸漸融洽。臨別前,達夫戀戀不舍,寫了數首七絕留贈孫荃。其中有: 許儂赤手拜雲英,未嫁羅敷別有情。
解識將離無限恨,陽關隻唱第三聲。
夢隔蓬山路已通,不須惆悵怨東風。
他年來領湖州牧,會向君王說小紅。
立馬江潯淚不幹,長亭判決本來難。
憐君亦是多情種,瘦似南朝李易安。一紙家書抵萬金,少陵此語感人深。
天邊鴻雁池中鯉,且莫臨風惜爾音。這些贈別詩抒發了說不盡的情思,有離愁,有勸慰,有讚美,有告誡……表現了達夫對孫荃的愛戀之情。
俗話說:“投桃報李”,達夫的熱情獲得了同樣的回報。孫荃不時往日本寄贈情詩。工詩善文的孫荃借助筆墨抒發情懷。如《秋閨》第二首: 風動珠簾夜月明,階前衰草可憐生。
幽蘭不共群芳去,識我深閨萬裏情。這首詩表現了詩人夜深人靜時在院子裏徘徊,思念遠方的親人,台階下的幽蘭理解“我”的情懷,陪伴“我”度過這漫漫長夜。
鴻雁傳書,兩人時相唱和。1917年10月16日,達夫寫詩一首為孫荃改名: 題君封號報君知,兩字蘭荃出楚辭。
別有傷心深意在,離人芳草最相思。“荃”,同蓀,出自《楚辭》,是一種似石菖蒲而葉無脊的香草。達夫以此字為原名孫蘭坡的孫荃改名,表達了內心深處對孫荃的相愛之情。孫荃欣然接受。
達夫很珍視孫荃的來信、詩詞,每次都有記錄,有時還作點評。他還建議她好好保存好這些作品,“來往詩詞、書函,異日年老,亦可發表”。
1918年3月16日,達夫還為孫荃的詩集定題,設計格式: 予已為汝改詩若幹首。下次書來,乞寄數張抄清詩稿來,當為汝製小序一篇,誇示同人。若有能文者,當為汝乞題序也。抄時用玄書紙亦可,土紙亦可,格式如左(下): 夕陽樓詩稿
富春蘭坡孫荃著
(低二格,題目)
秋閨
(並頭)
菊影穿簾月上闌,懷人千裏夢難安。
金風搖落梧桐老,一夜深閨翠袖寒。“夕陽樓”是鬱達夫鍾愛的一個樓名,他自己後來曾以《夕陽樓日記》為名發表作品。以此名相贈,也可反映出鬱達夫對孫荃的感情之深。鬱達夫和孫荃的感情關係,原本應成為一段文壇佳話。遺憾的是,由於種種原因,後來兩人竟至分道揚鑣,實在可惜可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