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身戰袍被鮮血染得通紅,奪過一把弓箭血紅的眼盯著對方在風中飄揚的戰旗一發中地,帶著火光的箭瞬間把繡著廉字的旗幟焚燒殆盡。
飛奔而來的探子跪倒在地:“報!援軍已在五百裏開外!”沾滿鮮血的臉上帶著疲憊不堪的笑。
“說大聲點!援軍現在何處!”她大聲喝道。
“援軍現已在五百裏開外!”
“弟兄們!聽到了嘛!援軍將到!為了爾等家中妻兒老小!為了我等身後厚土家國!死守定康城!”霎那間,所有嘶吼呐喊都蓋不住她鏗鏘有力的聲音響徹天地,回音猶蕩!
守城的將士絕望而死寂的臉上重燃希望。
“死守定康城!”
“死守定康城!”
擲地有聲的呐喊一聲蓋過一聲。
她拿起鼓錘敲打著牛皮大鼓,一點一擊在定康城上方散開。鼓點有時如疾雨擊地有時如鋼刀聲聲催命。血淚斑斑的女將軍聲嘶力啞地唱道:
“烽煙四起生靈炭
布衣褪去刀劍出鞘戰袍穿
角號聲寒戰鼓顫
豪情敢與天比高!”
這是凱旋班師回朝時行軍所唱的歌,一時間士氣高昂的士兵應聲高唱:
“鐵騎踏破敵人膽
看我張弓撘箭百步楊
黃沙染血埋骨肉
紅纓在手擒豺狼
兵臨城下可曾懼?(無可懼)
敵顱裝酒敬兒郎(痛飲一番)
……”
蕩氣回腸的歌聲直入雲霄。
城樓下,一匹快馬飛奔疾趕,馬上滾落一人,掙紮著爬起跑到外圍,把探來的消息一人傳至一人直到副將陳旻說與廉逸知曉:“三百裏開外黃沙彌漫,馬蹄紛雜疑是敵方援軍來到。”他望了望城樓上激鼓縱歌的將軍,略一思量:“久戰無益,鳴金收兵!”
鉦聲四起,疲戰一夜的戰士終於聽到收兵信息各自有序退去。城牆上守城兵士更是樂不可支個個相擁相抱慶祝劫後重生。隻有宋娩依舊憂心忡忡,隻有她知道,所謂的援兵隻是前幾****派出去以防萬一的數百名心腹在收到信號後以樹枝捆於馬尾快馬加鞭掃起的塵土作出千軍萬馬的假象。父帥兄長早在三日前於鎮守城破時自刎身亡,現如今隻剩她一人孤身奮戰又能讓手下勇將再苟延殘喘至幾時她不敢想象,以前還有父帥兄長在身後並肩,如今隻有她一人,她背後無人可靠無人可依肩上還擔著定康城數萬軍士的命,還有他們背後翹首期盼的家人的希望,壓在心中沉甸甸得難受。
不知所以的人還沉澱在守城短暫的勝利中無法自拔。激昂響亮的歌聲還在繼續:
“生啖豺狼血
解我思鄉渴
敲擊侵者骨
響我凱旋歌”
凱旋歌嗬,宋娩怕,前所未有的怕,她怕這歌再也奏不起來,她怕響起的是催命曲。
現如今她隻能期望廉逸慢些再慢些發現她的小小詭計,讓這些歡呼雀躍的人再多享些劫後重生的快樂。他們的主帥無能,他們錯托了希望,也許他們再也回不了家了,而她的家也早在三天前沒了。她好恨,恨自己無能恨自己無用,再多的恨也於事無補她很清楚但她還是恨。她生平最是痛恨遇事逃避的人而現在她想成為這樣的人了,她終究還是想要逃避了。她害怕那些絕望地求助的目光期盼地落在她身上,因為她也無能為力。
攻城的角號聲再次響起,去而複返的大軍烏秧秧再次襲來。隻是他們的領軍已經不是廉逸,是因為已經勝券在握了麼?
她絕望地閉上雙眼。
一聲比一聲急切的“將軍”帶著希冀震入耳中,生生發疼。該怎麼周全?該怎麼保住她宋家軍的聲望保住這些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的命?
誰來告訴她誰來告訴她?!
緊握在手的紅纓槍鋥然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叩擊在心,她記得母親把這把槍交到自己手裏時鄭重又嚴厲的眼神,她說:“娩兒,這把槍跟著我十餘年,死在槍下的賊人宵小不計其數,我將它交與你,以後戰場殺敵,擒王掠寇莫要手軟,如果哪天你不配用它,便用你血奠了它。”
年過雙十的女將軍睜開緊閉的雙眼冷聲道:“城門大開,高掛降旗!”
話音未落臉上狠狠挨了一拳,沒有絲毫留情的力氣,在她的無意躲避下人像斷線風箏一樣飛了出去直到砸在城牆滾落在地。
“你他娘的想讓我們投降?你還是不是宋家的人?你爹就是這樣教你領兵打戰?我今天就替你守在逵城的老子哥哥教訓教訓你!”
抹去嘴角血跡,她慢慢爬起:“我爹死了,沒有援兵,朝廷不會給我們派援兵,狗皇帝巴不得我宋家軍死絕!”說到憤時始終緊握的拳頭砸向城牆惹得血跡斑斑。
剛才還義憤填膺的人群頓時鴉雀無聲。
宋娩聲音平靜:“我給你們兩個選擇,一高掛降旗與我出城,二以身殉國。活著家中父母妻兒尚有一絲活著的希望,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笨重的城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身披銀甲的女將軍坐於高頭大馬身上,紅纓橫馬俊眉冷豎:“宋娩率手下將士歸降,望貴領軍出來說話!”
寂靜無聲。
宋娩知道這是對方給自己的一個下馬威,隻能耐著性子又說了兩遍,才有一個將軍打扮的人騎著白馬悠悠走出。
“怪不得唧唧歪歪個不停,原來是宋家那個母老虎啊!啊!哈哈——”說話的人正是廉逸手下心腹之一的陳旻。
那邊百般奚落這邊氣憤不過蠢蠢欲動卻被製止。
“你一個副將說話可算得了數?”
“宋娩你什麼意思!”
“若做得了數最好,要想我等歸降需應了我三件事。一,城中百姓不得肆意燒殺搶掠!二,眾將平等爾等不得百般欺壓侮辱,三,保我將士一家老小平安!若應我這三點自當歸順,如若不然舍得這一身膘也要戰個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陳旻略一思索連連答應。
“哼,咱也別紅口白牙上下嘴皮一碰便權當答應,立下字據廣而告知免得小小副將出爾反爾。”字據立好,宋娩將布帛寫就的字據交給身邊副將囑咐道:“好生保管妥當!”說罷領著眾將士下馬卸甲。三尺開外的歡呼聲與這邊死寂般的沉默形成鮮明對比。宋娩回頭癡癡地望著城門大開的定康,母親死去的時候她沒哭,收到父兄死訊的時候她沒哭,卻在這座自己負隅頑抗死守多日的定康被自己拱手讓人時淚水縱橫。她親手葬送了宋家一門忠烈的英名,親手埋葬了宋家軍的聲望,更將自己的驕傲碾碎在地。再也沒有宋家軍了再也沒有宋府將軍了再也沒有宋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