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在感情的漩渦裏
(一)他們靠感悟依存
翌日清晨,妻拿了紅扇子,招呼餘波:“走吧。”
往日晨練,兩人總是同進公園。她跳完老年迪斯科舞後,要與一幫女將跳一會木蘭舞。
餘波坐在陽台上看書:“不去了。”
“為啥?”
他說:“免得你疑神疑鬼的。”
她看了他一眼,想不到他還耿耿於懷。
今天他想好了,這幾天不能去公園。照片事件暴露了他與茹玉的隱私,盡管通過巧妙掩飾,化險為夷,但他知道也會在她心底留下隱患的。
他能就此中斷與茹玉的關係嗎?
不可能了。茹玉已經成了他晚年生活的閃光點!
“神經病!“她要來拉他,“走吧。”
她口氣軟了,前兩天咄咄逼人的氣勢蕩然無存。他無動於衷,說:“我說不去就不去。”
麵對著妻的尷尬,他不想讓妻心裏留有疙瘩,不想讓她在心悸下生活。魚和熊掌,豈可兼得?一手擁有妻子,一手懷抱情人,怎能兩全其美呢?考慮再三,偶得靈感:一台電視怎能同時觀賞兩台電視劇呢?常人看毫無辦法,那是因為思維方式單一。稍稍折衷一下,交替輪流不就解決了嗎?遙控器上的快速轉換紐解決了這個矛盾,可以快速轉換交替觀賞。
此靈感雖然荒唐,但有借意。他要什麼?他不想沉淪在晚年的漠然中。茹玉能給他渴望的激情,可妻子是共同生活幾十年的親人。他要的是感情的更新,而非對人的喜新厭舊。現在,麵對妻子與情人的矛盾,他像一架天平,必須小心翼翼地維持平衡,如若偏袒一方,就會給另一方帶來痛苦。麵對妻的苦惱,現在還得以退為攻,真戲假做,徹底掃清她的疑慮,讓她以後可以安心地生活。
她無奈了:“以後你一直不去了?”
他“嗯”了一聲,隨即想到話不能說絕了,馬上轉口說:“過一段再說。”
她走了。他知道,照片就放在她隨身包裏,等會定會去找茹玉。如若當著他的麵交付給茹玉,可能會不屑一顧地扔給她,他怎麼表示?如若再附上一二句捅心窩的話,又該如何回應?女人情緒不穩,一個眼色,一個笑意,一句說話不妥都會引起過敏反應,更何況她的氣憤和疑慮尚沒有完全平息,誰知會出什麼事呢。三十六計,暫避為好。感情衝突要冷處理。
他迅即給茹玉打了電話,告訴她今天別去公園了。
他坐在陽台上,手裏捧著書本,書是看不下去了,不由又遐想起來。
這場風波表麵看是平息了,可他感覺到了以後的齟齬方興未艾。隻要他執迷不悟,不懸崖勒馬,更嚴峻的形勢跟隨後邊。這是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
他該怎麼辦?他放下了書本,眼睛掃視了一會街景。街上男男女女不少,上班的,上學的,晨練的,買菜的,吃早點的,熙熙攘攘,有的相識,更多是初見,他與她們在感情上是絕緣的。她們的喜怒哀樂與他不搭界。麵對芸芸眾生,他心裏無限感慨,誰會想到自己竟與那個‘胖子’,過去從不相識的女人發生感情糾葛。
人啊,本來都是相處平安的,一旦進入了感情領域,一切皆變了,心靈微妙的感應,從此息息相關,一方有事,寸腸千結,坐臥不安……
他獨坐陽台,望著三室一廳和齊全的家用電器,按時下的物質標準,早已進入小康家庭,該滿足了。為什又節外生枝,不再安份守已了呢。
是他變了嗎?時下不是流行‘男人有錢就變壞’的說法嗎?他心裏篤定:他是又變又不變!
他是不會破壞家庭的。住室雖然不豪華,但也不易啊。回想十年前為了子女上學高考,提前回到家鄉,落實不了住房,暫時借住了兩間陋屋。那是什麼生活啊,夏天像蒸籠,冬天似冰窖,雨天到處漏,黃梅長白毛,白天要點燈,月高屋透明。在那兩年生活中,他找不到陶淵明的清高孤傲的感覺,卻有‘鳳凰落地不如雞’的失落。那時候夢寐以求想要一套房。
現在,他走進了上海灘,憑自力購置了這一套。
中國人把創家立業作為人生的大事。家庭是人生奮鬥的碩果。幾十年來,自己從農村走向城市,從塞北走進上海灘,現在不僅有了良好的經濟基礎,更重要的是兒女齊全,濃濃親情,家庭是溫馨的,作為一個有責任感的丈夫和父親,豈可任其解體呢。
上午,妻滿頭沁著汗珠回來了。
他問:“給了她了?”
她沮喪地說:“哪,我找了她好幾個地方,都沒有見到。可能又上早班了。”
餘波心裏好笑,她怎知道是他搗的鬼!
他說:“幸好是你去給她,要不你又要說我了。”
她不明白:“說你什麼?”
他笑著說:“說我舍不得馬上給她啊,還可以看看啊……”
她說:“隻要你心裏沒有鬼就行了,還怕說。”
他落落大方地說:“好了,現在我人也不去,照片也由你給去,這就好了吧。”
他望著她的臉盤,當年紅潤得像蘋果一般的圓臉蛋早已找不到影蹤,清瘦的臉頰有些僵硬而蒼白,嫵媚的雙眼變得呆滯、失神,眉梢上布滿了細細的皺紋。她是老了,衰了,醜了,往昔的風貌蕩然無存了。可他不厭惡、不嫌棄、不慕新,依然一如既往地愛著她。
男人都是愛美的,他想起一個戰士評論部隊家屬的話:“這麼大個家屬院裏沒有一個像樣的。”在他眼裏都是白菜蘿卜型的女人。當時他軍校畢業,風華正茂年紀,心裏的偶像也是‘白雪公主’。自然也有同感。已婚女人們是無法比擬的。現在,他的感覺不一樣了,麵對她蒼老臉色,他早已‘視而不見’‘醜而不嫌’,她的美麗和溫馨隱藏進了他的心窩裏。
幾天後,她從公園回來,告訴他:“今天我把照片給了她。”
他非常想知道細節,問:“見到她了。”
妻說:“嗯,她正好走在我頭裏。”
清晨進園的人像潮水,難道就在人流裏交付給她的?
他問:“你怎麼給她的,就在路上?”
“哪。”她說,“我把她拉到了一邊,我說你怎麼把照片放到我老頭包裏了,隨手把信封給了她。”
他問:“你沒有講她?”
她說:“我叫她以後注意啦,別再放錯地方了。”
這話大麵上沒有錯,一個‘別再放錯了地方’意味深長,隱隱中含有骨頭。
他問:“她怎麼說?”他想象著她當時的反應。
妻說:“她說,喔,是我的,我向你老頭要了幾次,他總是忘了。謝謝你。”
茹玉回答恰如其分,嚴絲合縫,與他所說完全相符,沒有露出半點破綻。
兩個女人,不,情敵的心理的短暫交量不露慍色,彼此心領神會,不言而喻。
一場風波暫告結束。
(二)用愛心經營婚姻
他非常高興。
妻處理得十分恰當,沒有給茹玉難看。通情的女人總是受人歡喜的。
她將一塑料袋菜扔在他跟前說:“沒事也幫助摘摘菜。”她始終把看書寫字視為沒事做,隻有做家務才是事。
他解開袋,心生不悅:“又是青菜?沒買點其他?”
這幾天不是青菜,就是芹菜、白菜、蕹菜,嘴裏淡得出鳥了,真想來碗紅燒肉解解饞。
她說開了:“今天燒菜飯吃,省了菜又能吃飽。”
叫他怎麼說呢,她心目裏的吃飽、省錢,還不好嗎?嗚呼,現時許多上海人開始走出家庭,歡聚飯店酒家,點幾隻色香味型俱佳的菜肴,在濃濃的親情中享受生活。而她的思想還沉湎於‘填飽肚子’中!
他幾近抗議:“你就不能改善一下?”
她立馬反擊:“你就是嘴饞,專想吃好的,好像家裏有了成百萬用不掉了;你掙去,能像李嘉誠我天天給你做好的;不要不知足,想想過去,能吃飽就不錯了……”
得,又是一頓暴風驟雨的嘮叨。
他不再爭辯,為一頓飯,不,具體到他不過一小碗而已,有必要爭吵一場嗎?算了,一個屋簷下,隻能低下頭。他感到了心中的無奈。生活在中國改革開放最前沿的上海灘上,眼看著日新月異的變化,方方麵麵都在以最快速度與世界接軌,而她的觀念像個農村老太太,操持的家庭生活凝固在五六十年代的模式裏。
時代飛速發展,社會在變,風氣在變,生活方式也在變,人的價值追求在變,本應享受一些現代生活氣息,可有這樣的主婦操持家務,他能跳出如來佛的手掌嗎?!
現代家庭,必然會有新潮思想與陳規舊習的矛盾,觀念的滯後使一些女性遜色。
他想起了初戀情人周玉英。
多少年來她的漂亮溫柔像一汪清水留注心間,婚姻上的錯失良機使他後悔了多少年。可一次久別重逢,感悟到了他們的距離。分別了幾十年,她不僅形貌變了,思想情趣差別之大也猶如天地了。他乘上了時代列車,思想觀念再不是原來的水鄉人了。而她卻局囿在水鄉的小天地,母親奶奶‘克隆’了她的身材麵貌,家鄉人‘複印’了她的思想感情,她又‘掃描’了祖祖輩輩的生活。時光吞噬了她的青春和美好,思維凝固在老一輩的模式裏,觀念的滯後徹底改變了他心中的美好形象。
他不由心生悲哀,實在難以想象,那個形容枯槁佝僂身軀的小老太太就是他的夢中情人?她完全像個掉了渣的農村老太婆嘛!他再找不到一點美好的感覺。他暗自慶幸:幸喜沒有娶她為妻!
後來,他與友人談起這樁戀情時,感慨地說:“看來,愛情也要與時俱進才行。”
與時俱進是愛情的保鮮劑!
現在麵對妻的固執和守舊,他也感悟到了,她的思想處在僵化狀態,類似於周了。
她陷入了思維守勢。他們就是從吃菜飯走過來的,結婚伊始全國挨餓,以菜代糧度過了饑荒,功不可沒。中午燒菜飯吃,在她看來噴香、好吃,省事、省錢,不是挺好嘛,她情有獨鍾。還有啥不滿足呢。
妻是樸實的。農民意識像混凝土般凝固在她靈魂深處。農本經濟為生存而奮鬥,年老體衰了,就少吃點,穿差點,即使臨終閉眼前,銀行有大筆存款,子女們並不稀罕,她也樂意。
可在他心目中呢?時光荏苒,今非昔比,吃飯不僅是填飽肚子,更應是種享受。過去艱難時以‘飽’為目的,現在年歲老了,經濟條件好了,應該以‘好’為準則了。
妻的觀念滯後了,他不願重複那種舊時生活,兩人為此吵鬧,他是有看法而沒辦法。
家庭主宰在她手裏,她自覺不自覺地陷入了艱難生活的思維守勢裏。任你時代風潮如何勁吹,她根深蒂固,巍然不動。
兩人時時爆發火花,你要訂報紙,她說天天看電視新聞,還訂什麼報?你要買書,她說現在不工作了,還看書幹什麼?你要改善生活,她說不就是塞個肚子?你要買件時尚些的衣衫,她說家裏的還沒穿破呢……‘兩條路線的鬥爭’!他懊恨、氣憤、煩惱而又無奈。
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分手。
即使現在有了茹玉,讓他領略了‘天外有天’的感覺,也沒有‘喜新厭舊’過。
他們都感覺到了,有條看不見的紐帶連結著他們。這就是共同生活產生的親情。這是一種共同承擔家庭重擔的恩怨,是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遇到矛盾誰也不讓步,有事就爭吵,爭吵就忌恨,分別又思念。就像掉入漩渦誰也不會放手。他們是對恩怨相交,愛恨互滲,惱在嘴上,情在心裏的冤家。兩人形影相隨,有喜歡又厭煩,敏感中有麻木,茫然中有幻想。這是種割不斷的感情亂麻,跳不出的煩惱泥潭,誰也無法掙脫,也從來沒有想過分開。
生活讓他們認識到了,相互扶持一生,不是靠戲劇型的大喜大悲劇情,更多的是普通、瑣碎而又煩心的生活,就在平淡的生活中,在磕磕碰碰中,感悟人生的真諦,品味生活的樂趣。
餘波想,當初‘白頭到老’的願望,決定了他們的婚姻是項長期的感情投入,必須以一種長遠眼光來經營它,除非不想在一起生活。如果還想一起生活的話,就不能過多地看重一時的不如意,計較得失,在乎恩怨。相反應該不斷地看到對方的美好之處,尋找彼此的契合點。
茹玉知道後,勸他說:“你不要為這類事再與她鬧氣了,我們兩在外邊吃了,你回去大度點,她做什麼你吃什麼,換個思路想想,正好改善改善有啥不好。”
他大受啟發,這不正是他的心理要求嗎?他到外邊來找情趣,不就是為了改善這種缺憾嗎?
茹玉說:“你可以讓她再放點鹹肉丁啊,火腿丁啊,青豆啊,葫蘿卜丁啊。”
他心頭一亮,對啊,思路變了,煩心有時就變成了欣賞。妻做菜飯是為了節儉,你嫌不足,何必要爭吵、厭嫌、不悅呢,完全不必繃著麵孔責備,可以哈哈一笑,建議再放些這丁那丁的,改變成揚州炒飯式的菜飯,豈不避免了口角相鬥,又享受到了實惠。
心裏沒有了疙瘩,眼裏也就沒了沙子,他又有了一雙惠眼看到了妻的美麗。
他望著妻的臉色,她是老了,青年的情態蕩然無存,中年的風韻也如秋後落葉凋落殆盡,但在他心裏並不醜陋。透過外表的形態,他感受到了她隱含在生命中的綿綿情意。不是嗎,蒼老的臉頰塗抹著他們患難與共的艱辛,呆滯眼光裏隱藏著相濡以沫的恩愛,眉間皺紋飽含著養兒育女的喜憂,煩人嘮叨滲透著無盡的關切,連那僵硬的笑紋裏也閃現著心靈歡悅的火花。她對他的美已用不到眼睛,隻憑心地感悟即可了。
他不可能有茹玉的素質、氣度和風貌,她們是屬於絕然不同類型的女人,對待人生、生活持有各自的態度。
他欣賞茹玉的人生態度,她的品行、風味更適合自己的脾性,可妻終究與自己生活了幾十年,彼此的恩愛不再漂浮在水麵,而是潛入了彼此生命中。
兩個女人給了他兩種感受,在矛盾的思緒中,他突然恍悟:為什麼要比呢?非要褒一貶一呢?她們各有特點,妻是妻,她是她。妻在家庭裏,在子女中,在以往共同生活的恩愛上,茹玉是無法比擬的;隻追求新鮮、刺激,必然要舍棄綿綿悠長的情愛,實際也否定了自己半世的人生。如果把兩人協調相待,就能做到瑕瑜互見,兼收並蓄,剛柔相濟,相得益彰,這不也是一種更完美的情愛方式嗎?這種人前人後,公開隱蔽,各方兼顧,保持平衡的情愛,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世上多少婚外戀,就是在比較中顧此失彼,陷入了追求單一的悲劇而無法自拔。
在一個人的生命追求中,擁有愛情與擁有財富一樣,不,比擁有財富更重要,更難得。當今世界,一個男人擁有多個女人並不難,小秘、二奶、金絲鳥像男人的領帶、體恤衫一樣,下流者乃至****比比皆是,可有幾人得到過心相印,情相融,生生死死扭結在一起的感情?他能做到合而為一,彼此共處,應該看成是他品行和能力的體現,也是他這個帶有前衛意識的男人獨特的生活方式。
他感激茹玉,她完全理解他的感情。他們不止一次討論過這問題,要做到這一點,隻有建立一條愛情封鎖線,維持各自的平衡。
(三)事出望外的風波
幾天後,茹玉約他在竹園見麵。
她苦惱地向他訴說:“你老婆對小張她們說了。”
餘波一驚,又是照片事,他問:“你怎麼知道的?”
她說:“阿娣悄悄給我講的。”她們兩人是無話不說的好友。
他馬上意識到了後果,肯定會引起那幫人的喧嘩,問:“那些人怎麼議論?”
她說:“那還能有好的,哎,想不到他們還有這一手啊。”
他瞠目結舌。
“小禹說什麼放錯包了,是她有意的,想勾搭老餘!”
矛頭所向直指茹玉。
“其他人呢?”他希望範圍越小越好。
“阿娣說好多人相信有這事。”
這話他信。有些事一說穿,馬上會使思想深處的潛意識得到證實。有次晨練後這些女將到他家串門,在大家翻看旅遊照片時,電話鈴響了,他拿起話筒一聽,原來是茹玉打來的,情不自禁地說‘你怎麼不來啊,她們正在我家看照片呢’。小張問‘誰啊?’他爽直地說‘茹玉’。大家聽了不再語言,麵麵相覷。他一下恍悟壞事了,自己怎麼這樣不開竅,她怎會打電話給他呢?他正是傻瓜到家了。
照片事證實了人們的猜測。
其實,那時他們的關係還很正常。
他心裏對妻十分惱火,都是她惹事生非,對她左關照右關照,怎麼還是說了呢?
她心眼太小了!
他感覺到了,照片事遠非他想的那麼簡單,以為可以告一段落了。這是一場感情的爭鬥,心與心的較量。
照片雖然送了回去,妻心裏一定還非常惑釋,終究與老頭共同生活了多少年,他的喜怒哀樂了如指掌,茹玉是她的心頭的一塊病。過去沒有照片事件,她就隱隱感覺到了她的潛在威脅。
照片把這潛在意識浮上了水麵。平時他們在一起說笑,她心裏就有疙瘩,可又不好說啥。她說是掉在他包裏的,誰知她安什麼心啊。這次不能饒了她,她越想越窩火,決心要臭她一下,泄泄心頭的怨氣,讓她沒有麵皮。以後離老頭遠一點。
這樣一來,形勢驟然變了,不隻是妻的氣憤問題,而且是對人們的影響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