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這就來(2 / 2)

這時候他再次在夢裏出現了,一副鄉土小混混的打扮,穿著白色的跨欄背心,騎一輛小摩托,摩托小,但氣勢很大,一路轟然作響的追上了我們的小巴。他一手開車,一手用力拍小巴的車窗,衝著坐在窗邊的我說,你下來,我有話跟你說。

我態度很強硬跟他嚷,我不可能下車,這是末班車了。

“沒有車了,我送你回家。”他告訴我。

我特別冷淡的對他說,“你也配知道我家在哪兒嗎?”

車廂裏的人都看著我們,眼神裏是掩飾不住的喜氣,終於有一場鬧劇來娛樂這憋悶的旅途了,連司機都時不時的回過頭來張望。

“你不下車,我就一直跟著你。”他接著說。

我冷笑了一聲,“你油加滿了麼?”

“能陪你開多遠我就開多遠。”他頭發被風吹的向上豎著,像刺蝟索尼克,眼神裏一半迫切一半討好,還帶著一點點隱約可見的因自尊心被踐踏而生出的恨。

我轉過頭不理他,看著前方,周圍的視野變得開闊了起來,景色不那麼平淡的惹人生厭了,大片大片的玉米田在路旁展開,風也涼爽了起來。

他不說話了,就隻是默默在車旁邊陪著我,有時被小巴丟在後麵,但過一會兒便奮力追了上來,有時會超過我們,然後放慢速度再次出現在我旁邊。我也不說話,淡定的看著前方的路,偶爾看看他,每次看向他時,他接受到目光,便馬上露出一個“我還在”那樣的微笑。

看到劇情沒什麼發展,車上的人不耐煩了,有個中年人衝著司機嚷嚷,“開快點兒吧,這個速度什麼時候能到家啊。”

司機聽完這話,便猛的一踩油門,車子很費力的向前飛速開去,他努力的追,但總是離我有半個身子的距離。終於,他追不上了,看他表情,像是用盡了力氣,但還是徒勞。慢慢的,他徹底被甩在了車後麵。

過了幾秒鍾,我忍不住把頭探出窗外,看著後麵的路,他還在車後麵追著,但身影是越來越小了,慢慢的,隻能看見他的背心,被風吹成了一個白色的氣球,陽光下那麼刺眼的在熱浪蒸騰的鄉村小路上飄蕩。

我歎了一口氣,心裏一陣空落落的輕鬆,感覺像是吃了大劑量的芬必得,全身都是恰到好處的麻木,沒知覺,伴隨我一路的悶熱,還有那些刺痛感,躁動感,絕望感,一起消失了。

那是一種連再見都無力說出口的感受。

我緩緩的醒了過來,眼前一片漆黑,一團軟綿綿的東西籠罩著我的臉,我抬起頭,發現正趴在辦公桌上,臉下埋著王小賤的花骨朵枕頭。

辦公室裏已經是一片漆黑,我這一覺一直睡到了下班,唯一的光線來自我旁邊的電腦,我轉頭一看,王小賤正聚精會神的玩著祖瑪。

我把枕頭丟給他,他嚇了一跳,“你醒了倒說句話啊!”

“我怎麼睡了這麼長時間啊?”

“你以為呢,大老王拿你當消極怠工的典型,讓公司的人在你周圍圍成一個圈,還開會來著呢。”

“我沒打呼嚕吧?”

“呼嚕倒沒打,說夢話來著。”

“說什麼了?”

“說覺得對我無以回報,所以把你七八張銀行卡的密碼全說出來了。”

“滾,你下班了怎麼不回家啊?”

王小賤一邊關電腦一邊說,“不是怕你睡著睡著死了麼,我爺爺就是這麼過世的,說睡個午覺,就再沒起來。”

“一睜眼就看見你這麼個喪氣的人,我還不如睡著睡著死了呢。”

我們收拾好東西,一起離開了辦公室。離開辦公室前,我看了一眼被黑暗籠罩著的寫字樓,一種熟悉的感覺在心裏彌漫開。

三十天前,剛剛分手的第一天,我就站在這樣一片漆黑的辦公室裏,那時候的我隻覺得烏雲壓頂大難臨頭,前路上一片迷霧,空調裏吐出的是攝人心智的寒氣,我困在窗前,一動都不能動,最後要靠保潔員阿姨來拯救我。

又站在同一片黑暗裏,四周的擺設,氣味,甚至陰影的位置都沒有變化,還是一樣的死氣沉沉,還是一樣的不懷好意,我前方還是迷霧重重,陽光明媚斑馬線清晰的高速公路隻能出現在我想象裏。但唯一不同的是,我全身不再那麼沉重,有了離開這裏的力氣。

“走不走啊,電梯到了!”王小賤站在門外嚷嚷。

“這就來。”我一邊回答他,一邊輕輕關上門。

一片寂靜裏,隻有門鎖發出“哢噠”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