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次的案子,我實在想不通大老王為什麼要接,是金婚沒錯,但是金婚典禮過後沒多久,可能其中的女方就要過世了。這事兒放在哪個婚慶公司,都是不用動腦筋便會拒絕的案子,如果傳出去,辦結婚典禮的新人,怕是要覺得很喪氣。
我盯著大老王,等著他回答我,大老王靠著他的老板椅,手裏拿著個紫砂壺,又擺出了一副天降大任於他的模樣,迎著陽光說,“老頭兒不容易,跟我磨了三天了。別的婚慶公司不接啊。”
“是啊,您想想為什麼別的公司不接啊?”
大老王喝口茶,不慌不忙的說,“讓你接了,你就好好做,哪兒那麼多廢話?”
“要是傳出去,公司客源要受影響的。”
“人家老頭也那麼真誠,這爭分奪秒的事兒,我再不答應,回頭轉世投胎也得受影響。別廢話了,回去寫策劃。”
我轉念一想,老板都豁出去了,但我還瞎操心什麼,於是一下午埋頭寫流程,列出提綱,準備好了明天一睜眼,就趕去醫院見一見清醒中的陳夫人。
下了班回到小區,我看著手上的兩把鑰匙,猶豫了一會兒,最後拿起了新家的鑰匙,打開了門。王小賤已經回來了,正蹲在廚房裏,抱著個像煮蛋器一樣的盒子揣摩來揣摩去。
我看了王小賤一眼,還是沒法兒開口說話,於是徑直進了衛生間,洗澡,換衣服,然後回到我房間吹空調。
過了一會兒,房間門偷偷摸摸的開了一條縫,王小賤的小眼睛在門縫裏一閃一閃的,“小仙兒,你想吃手工自製的薄荷冰激淋麼,我自己做的,我買了一特拉風的冰激淋機。”
我把埋在枕頭裏的臉亮出來,斜眼看看他。
“你嚐嚐吧?”
我想了想,還是不好意思開口說話。
“你是不是困了,那我等你睡醒了再給你吃。”
王小賤轉身要走,我終於忍不住了,“把吃的留下。”
王小賤眉開眼笑的推開門,把碗遞到我麵前,“你嚐嚐,味道特別蕩氣回腸。”
“你看看你這點兒出息,奔三的老爺們兒了,天天在家琢磨這些見不得光的事兒,問題兒童研究中心應該拿你當課題。”
我一邊數落他,一邊把冰激淋往嘴裏放,還真的是口感不錯,尤其是薄荷味兒,特別濃鬱。
“怎麼樣怎麼樣?”王小賤一雙眼睛興奮的閃閃發光。
“還真不錯,特別是薄荷味兒,很濃鬱嘛,你怎麼做的啊?”
王小賤一屁股坐我身邊,數著手指頭給我講解,“特複雜,蛋清得打開,然後把奶油也打散了一直攪拌,一定要打到特別均勻才行,累死我了,你摸,我胳膊都腫了……”
“那薄荷味兒是怎麼來的呢?”
“我擠了點牙膏進去。”
“……”
我把碗放回王小賤手裏,“我看看你胳膊,腫了是吧,真可憐,怎麼就沒斷了呢?”
“怎麼了,黃小仙兒,牙膏也能吃,真的,我小時候老吃了,我還把一整管兒牙膏凍著吃呢。”
“怎麼說呢,比起牙膏味兒的冰激淋,我更喜歡吃84消毒液味兒的。”
“好說,下回給你做,不過那個危險係數高……”
不知不覺的,我和王小賤又重新開始了那種無意義純粹以消耗生命為目的的唇槍舌戰,看著要給我做腰子味兒冰激淋的小賤,我腦海裏的另外一個自我靈魂出竅,站在房間不遠處看著我,對我說,別改變,保持好這一刻,別改變。
有人願意為病危中的妻子辦一個金婚儀式,但也有人因為結婚問題把女朋友從18樓扔了下去,這世上有形形色色的關係,沒拆穿時你好我好,拆穿了便眾叛親離。而對你來說,黃小仙兒,你前途亦雨,所以不如保持不動。渾渾噩噩在爛泥裏滾過是一天,朝氣蓬勃假裝自己是少先隊員又是一天。作為一員傷兵,我一直背著病床一路前行,隻要情形不對,便準備隨地臥倒就醫,而在這一路上,如果說自尊心是定時注射的大劑量嗎啡,那麼王小賤和我們的這段關係,就是我的呼吸機,最悲慘時,被人踩到穀底還在上麵加上一個水井蓋,虧了它,我最後還是能緩過一口氣。
我突然盯著王小賤的眼睛,特別誠懇的說,“王小賤,謝謝。”
王小賤一愣,繼而大驚失色,沉默了半天,他抬起頭,深沉的說,“小仙兒,這麼二百五的話,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接。咱們能跳過這個話題,進行下一個段落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