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因文惹禍,伴君實則如伴虎(1 / 1)

胡蘭成與蘇青一見如故,是因為他們早在文字裏神交已久。蘇青雖然不太懂政治,但她卻和張愛玲不得要領地想解救過胡蘭成,這大概出於文化人間的一種義氣。

胡蘭成漂泊多年,貧困如影隨形,最後因文得寵,成為汪精衛的文膽,但是也因文惹禍上身,所謂伴君如伴虎——文人的骨氣讓他在官場不能兼容,得罪了一幫官痞,官越做越小,最後又淪落到靠寫文章來安身立命。接替他宣傳次長職位的郭秀峰網開一麵,給他開價五千元一篇。胡蘭成試寫了一篇時論交稿,幾天後郭秀峰告訴他,不能刊載,但是錢還是給了他。胡蘭成這時才開始暗自吃驚,他明白,自己已不見容於汪政府。身不能容,政見也不能容,汪精衛既拋棄了他,汪偽集團一幫人也不待見他,他已被排擠出局。免職後半年內他苦苦鑽營,結果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又一場牢獄之災在等著他,口口聲聲稱他為“自己人”的主子,轉眼之間凶相畢露,麵露殺機。

事情起因也是郭秀峰,兩人到日本大使館參加每星期一次的懇談會,一番慷慨陳詞,讓他結識了大使館清水董三和池田篤紀,很快就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

胡蘭成此時正愁著下一步何去何從,池田這裏或許是一條出路,一條很好的出路。他的長項是寫文章,池田相中他的也就是才情和眼光。眼光與才情是緊密結合的一體,正因為這一點,池田才與胡蘭成過從甚密。胡蘭成決定仍然從文章上尋找突破口,那晚他讀了太平天國李秀成臨刑前所作的自供狀,感慨萬千。最後提筆寫了一篇文章,將汪精衛的“和平運動”與太平天國比作“興”,直指“和平運動”事與願違,最終結果必然是日本帝國主義敗亡,汪偽政府覆滅。若要挽救,除非日本如明治維新那樣實行昭和維新,斷然從中國撤兵,而中國則召開國民會議如孫中山當年那樣,等等。這篇寫了三天的長文完稿後他故意放在案頭顯眼處,池田過來一眼就看到,認為分析得入情入理,提出來要帶回家細看,胡蘭成同意了。他不可能不同意,他的成敗在此一舉。

池田拿回家後又看了幾遍,十分欣賞,認為有義務向上級報告,便將其譯成日文,送給了清水和日本大使穀正之看。這篇文章後來在日本政界哄傳,穀正之激動之下甚至拿給汪精衛看了。池田討好似的來告訴胡蘭成,胡蘭成得知汪精衛看到,一下子傻掉。那天晚上和池田散步結束,兩人分手時,胡蘭成說:“這一段我要每天來看你,我若去上海,必通知你。我若有一天不來看你,你就要來看我。”不管池田是否懂得其中含意,他把話就說到此。池田不問詳細,他也不便說穿。果然不出所料,幾天後林柏生出麵,來信請胡蘭成下午三點去他家。胡蘭成心有預感,但他還是如約來到林家。林柏生不在,這也是老套路,他等了一會,就要起身回家。突然闖進來兩個大漢,將他帶到上海路南京特工機關監押了起來。他事後得知,這是汪精衛親自下達的逮捕令。

蘇青和汪政府的人來往頗多,這也是後來被人民政府揪住不放的原因。胡蘭成下獄,她很快就知道了。那天她正在飯桌兼辦公桌邊忙著,張愛玲來了。家裏孩子哭,女傭叫,稀飯鍋和書本、稿紙胡亂放在一起,小孩子的棉鞋也扔在一旁。蘇青隨手推開,也不難堪,騰出一隻椅子讓張愛玲坐。張愛玲說:“我稿子寫得晚了,怕寄來耽擱你時間,特地送來。”蘇青很開心,告訴張愛玲,她的辦公室馬上有著落了。小孩子又哭鬧,蘇青抱起來哄著,說:“你在《雜誌》上的小說《金鎖記》我看了,隻有四個字:五體投地。”張愛玲說:“寫得不好,稿子都送出去了,還追著人家要改。”一句話說到蘇青心裏,蘇青驚叫道:“是呀,是呀,我也是,還追到過印刷廠。早上洗米想好的句子,飯熟了就推翻了。”聽到牆上掛鍾響,蘇青把孩子往女傭手中一塞:“對不起,改天我請你吃飯。”張愛玲見她有事,也起身告辭。蘇青忽然追上她:“等一下,等一下,我有個朋友胡蘭成在南京被抓了,幾個熱心的朋友讓我去找一找周院長周佛海,我跟周太太楊淑慧關係很熟,發過她不少文章,她倒是讀過你的小說,跟我聊起過。我去走她的關係,直接見院長,你是上海灘名作家,有你幫上一句,分量肯定不一樣。”張愛玲沒拒絕,隻是說:“這個人觸了什麼罪?”蘇青歎了口氣說:“什麼罪?他這人啊,是蘇秦的舌頭秦武陽的膽,除了落文字獄,犯不上別的罪。”張愛玲點點頭說:“我是不會說話的,陪你一趟倒是可以。”

兩個不懂政治的女作家,開始為一個未曾謀麵的男作家東奔西走。她們不會知道,就是這個身在獄中的男人,最後令她們生不如死,萬箭穿心。